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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中資來台的議題已成朝野攻防戰的焦點。不過,單純從兩岸關係的角度去觀察中資來台,有時稍嫌不夠全面。容易僅從中國統戰過程來看待,而過於窄化。實際上,中資來台是中資對外輸出的一支而已。本文認為,還是必須從當前中國資本的發展以及其對外擴張的軌道與策略來看,才會看得更清楚。究實而言,這幾年中國國內為資金過剩而苦。中國的外匯存底在今(2009)年第2季暴增1780億美元,出現了創紀錄的成長,中國總體外匯存底已增加至2.132兆美元。資本流入已使中國飽受通貨膨脹之苦。基於這種關懷,中國在天津開了一個特殊窗口,允許中國人民透過這個管道,投資香港的股市。香港貨幣政策相對健全,進出中國便利,這使得2008年9月以來出現的世界性金融海嘯,促使香港成為中國資本最佳的避難所。而熱錢不止推高的香港的股市,也使得香港的房市上漲10%。香港正苦於與中國過於接近。


      從過去以來看,尤其是2002年以後,中共在海外投資併購的勢頭一日千里。2002年的資本約2億美元,但到2008年卻迅速上升到205億美元,占當年中共對外總投資的50%。發展的速度舉世震驚。而一般歸納,中共在海外投資可以分為幾大類,即:收購企業、收購資源、以及投資金融。而海外巨額的外匯存底成為官方收購的海外資產的後盾。


      在中國苦於資本過多的狀況下,中國當然希望資本壓力能有出路。質言之,存在著一股結構力量推促著中國資本向外尋找出路。自這種結構需求下,再加上統戰政策的需要,台灣自然成為中國資本的最理想去處。不只有經濟意義,更有強烈的政治意義。


      當然,相較於中資自其他國家的運作,中國在操做中資來台的問題上,會更小心翼翼,也更重視謀略。從統戰的角度來看,北京既寄希望於台灣人民,必也不願承受被台灣人民過多的指責。這也可說明中國國台辦王毅何以急於與台灣簽訂金融備忘錄。因為有了這個約,中國何時放何時收,將可自如對待。中國要的不只是資本入台,而是資本如何透過規則與法律的保護傘,有效地滲透與繁衍開來。此外,兩岸簽署金融備忘錄意味著兩岸關係特殊化,台資固然享優惠進中國市場,中資也享優惠進台灣市場,結果相對於國際連結而言,兩岸特殊化意味著外商的優惠利益被排除,外商入台的意願將打折扣。


      對於中資來台,台灣內部的意見,正反兩極。綠營反對中資來台是擔心大量的中資進入台灣,將危及台灣的國家安全。藍營贊成中資入台的理由是,不願見到台資流向中國卻不允許中資進來的單向流動,而導致對台灣產生不對等的單向失血現象。藍營的人士認為,台灣本身是一個開放的市場,既要對國際開放,怎可對中國閉鎖?中國資本也可被當作外資看待。這種論點不只是藍營的主張,經濟自由主義者也多半持正面立場。


      然而,藍營立場或經濟自由的說法,最被綠營人士詬病的是,國家的經濟安全與穩定往往被忽略了。綠營人士最根本的質疑是,中國既有謀台之意,怎可以反而對於兩岸經貿關係加以特殊化,這與藉「國際化」來平衡「中國化」的戰略是有所違背的。而更進一步言,中資背後有北京政府「以商圍政」與「以經促統」集中而統一的政治操作,台灣脆弱與分化的政治生態以及政商之間的殊異,難以招架。值得一般人警惕的是,在中國私有資本不允對外投資。目前透過各種管道留在國際市場的私有資本才佔1%。換言之,約99%的外流中資是國有的。於是,一旦中資大量來台,其對於台灣的潛在影響力在增大當中,北京對台灣政治影響力的增加也必上升。在自由的市場經濟裡,當一個企業體背後是一個大集團,而且有操控政策的能耐,一般人對於市場是否會遭到壟斷,都保持警惕,更何況,中國對台灣有領土併吞的野心,其影響所及已不止於市場的壟斷與支配,而是政治生活的掌控。這是綠營人士持非常在意,並持高度保留的問題。就這個角度來看,反對中資大舉入台,自然是合理之論。


      4月26日海基會與海協會之間進行了第三次的江陳會,兩岸政府達成中資來台投資的共識,在這基礎上,經濟部援引兩岸人民關係條例,擬訂「大陸地區人民來台投資許可辦法」以及「大陸地區之營利事業在台設立分公司或辦事處許可辦法」,正式公告中資來台投資許可辦法,並宣布自6月30日起生效實施。第一階段開放中資投資的項目採正面表列,總計有100項,製造業佔了64項,服務業25項,公共建設11項。引人爭議的是,為了順利通過開放中資入台措施,經濟部竟利用立法院休會期間,公布此項開放政策,為的是避開在野黨的杯葛,強渡關山。為此,原已十分脆弱的朝野關係再趨惡化。


      在國民黨政府強行公布開放中資項目後,民進黨主席蔡英文批評回應道,開放中資來台投資項目包括機場、港口等交通基礎建設,會讓國家安全的大門洞開,而電信網路方面的開放,則會傷害個人隱私權,也會影響企業機密與網路的自由使用,而基於中國可能複製所謂的綠壩經驗,民進黨擔心,中國在ISP可能設置綠壩,這對台灣影響很大。此外,媒體界則關切中資對媒體廣告的可能操控。他們認為台灣的媒體一旦對中資開放,等於讓紅色資本進來操控媒體。在沒有強有力的勞工組織為後盾,勞資關係不對等的狀況將使媒體工作者,往往會為了要保住飯碗,被迫向政治正確與商業利益低頭。在香港,便時有中聯辦打電話給媒體高層下指示的經驗。而檢視過去中資投資港澳的經驗,操控港媒、股匯市牽制政局,時有所聞。


      資本流動背後存在政府的干預。當兩岸金融流動特殊化之後,在兩岸相互交往的架構下,中國因素入台將更加便利。綠營的憂慮可想而知,但即便藍營有意與中國交好,卻不應將國家安全等閒視之。事實上,國家安全的考量並非只有台灣。美國也很重視。2005年8月中國的中海油(CNOOC)以185億美元併購美國優尼科石油(Unocal),出的價格比當時一家美國公司雪佛龍,多出20億美金的價格,用超過雪佛龍的價格來併購優尼科。結果立即受到美國國會的阻止,美國國會通過決議不讓中共的中海油去併購優尼科。經過這個事件後,2007年美國便提出過叫做Exon-Florio的修正案,它明訂凡具有政府背景而欲進入美國股市或購買美國安全相關的產業,都需經過對外投資委員會的審查。


      中資大都為國營企業,他們是為中國共產黨政府服務,不怕賠錢,其中的政治目的是最大的隱憂。尤其以台灣的經濟狀況來看,中國對製造業不可能有高度興趣,台灣也沒有中國最需要的戰略資源如礦產、石油,那麼,中國資金來台的目的是什麼呢?說穿了,仍是期望透過對資源的掌控而影響政治發展。操作得宜,將來中資仍有可能掌控台灣關鍵性產業,進而操作台灣的經濟,只是,其運作最終所要的並非經濟利得,而毋寧是政治。中國公布的《陸資入台通知》更規定入台中資不得違反統一和國安,還規定要嚴格監督企業是否違反規定。可以想像得到,以台灣民主生態,中資入台必然會捲起更嚴重的政治對立。


      除此之外,中資入台也可能惡化台灣的商業風氣。長期以來,由於缺少媒體與民意監督機制,中國對於中資企業的境外子企業,管理非常困難,相當一部分被私人名譽拐騙或者貪污去了。國家資產的嚴重流失至今為止,一直都是個熱門的議題。將來中資大量進入台灣後,必然會複製經驗,不僅造成商業倫理的敗壞,甚至更令人擔憂的是,指染了台灣的地方政商關係。而開放中資來台後,在台的中資加上他們可以影響的企業,將自動形成為中國利益代言的龐大「親中集團」,這會是台灣最大的隱憂。


      再者,台灣容納這些逃逸的資本,台灣既成為中國腐敗因素免於清算的避難天堂,又可能與當地趨炎附勢於特權者相互掛勾,其負面的形象有可能讓大陸人民或國際人士對台灣產生不良印象,造成兩岸另一層關係的惡化。由此可知,其影響的領域與程度的既廣且深。當經濟生活和政治活動混淆為一時,這樣的民主與是市場體制,值得憂慮。


      理論上來說,為了兩岸關係的發展與穩定,政府間的交流與協商是有益且必要的。但實際上,卻未必如此。中國本欲插手台灣事務,而制度化的機制都將提供中國官方展現意志與介入兩岸事務的一個平台。而就官方對官方,分裂的台灣實難以對抗一致的中國。準此,兩岸交往規則訂越多,中國官方的捲入越多,我官方要回應與面對的困難越多。當國共在中資來台相關的辦法越訂越多後,其資本的掩體將越成熟與越完備。當然這不是說,兩岸交流不需規則,而是更多時候要看中國是否有需求、有誠意。有時候,台灣被動一點其效果或者更好。而根本上看來,台灣本來就地處亞太的核心地帶,其生存的機會是面向全球的。中國應只是一部份而已。台灣要健全發展必須逐步擺脫「中國中心論」的思維框架。從台灣自身的全面性的利益與價值去思考。然不管如何,人民趨利如水走下,中國市場有其便利性,乃是事實。但就政府的角度而言,作為管理眾人之事的公權力,當它面對台灣資本大量向中國移動時,政府實應做一個平衡器,往中國以外的市場去鼓舞與引導,才不至於過度向中國傾斜,逐步沒入其體系而滅頂。只是,事與願違,當前國民黨政府不止未有分散策略,反而是加速向中傾斜。


      當然,務實來看,在國共加速的大交往進程中,思考如何阻絕中資來台,已不足以支應現實需求。倒是應同時有消極與積極的作為來面對。消極上,中資既已入門,勢難大迴轉,那麼,與其抱怨,實不如積極建立一些足以讓中資入台遭受透明化監視的機制,以及號召相關社會壓力團體進行策略連聯盟的批判與即時揭露。積極上,在野力量應透過有限資源的協調與整合,在各領域,尋求中國之外的全球化空間與網絡的開展,活化台灣與國際資本流通的通道。如今與其勸說或指責國民黨逼其更改向中傾斜的政策走向,實不如努力結合在野與民間力量,為台灣開出通往中國之外的全球化的渠道。中國之外的世界的開拓,其呈現可以是具體的機制、渠道與網絡,也可以是抽象的觀念、思想以及資訊。路是人走出來的。窮則變,變則通。「路遠不需愁日暮」。統一與反統一是長期的鬥爭過程,中資來台只是歷史過程中的一個小插曲。綠營人士應有抓大放小的格局,不應怯懦或喪志,更不宜在自己陣營內,互相攻訐與內鬥,而是在反統一的的大理念下,求同存異,紮紮實實在各自有限的地盤上,靈巧地利用手邊有限的資源,具體地落實全球化機制與網絡的開展,為台灣鋪設反轉向中傾斜的國際化渠道。

作者顏建發為清雲科技大學國合處處長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智庫之立場) 

最近更新: 2009-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