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金磚五國高峰會7月中設立金磚國開發銀行，總部設在上海，五國均分資本額，輪流擔任行長。世界銀行4月報稱，中國今年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 1 經濟學人雜誌今年5月也指出：就GDP預估中國在2019年將成為世界第一。 2 可見中國儼然為全球經濟領頭羊，並將致力建立以中國為首的平行國際秩序。3 本文試以RCEP/TPP連動，太陽花反服貿學運，來解析中國成為世界第一經濟體，對台灣政、經策略之可能演變。
RCEP/TPP連動
台灣經濟以出口為導向，易受國際環境影響。WTO體制讓生產要素國際化，因全球經濟生產過剩，勞力與資本等生產要素因競爭激烈，台灣並未分配到太多成長果實，4 這是台灣加入WTO，卻未與時俱進致力市場開放，以增加競爭力；又從「Made in Taiwan」變成「Made by Taiwan」的後果。5 中國與他國 (如韓國) 簽署FTA日見成效；台灣則加入RCEP、TPP無門，6 官方因認「攸關生死」，故「務要及時加入RCEP和TPP」。7
另一方面，中國則顯得氣定神閒。中國政協主席俞正聲今年７月表示「服貿對台灣是頭等大事，但大陸不會等台灣，...大陸不會因要等台灣通過，而暫停和其他國家簽署雙邊貿易等各種經濟合作協議；...」8 此話使人以為中國有時間優勢，能好整以暇處理台灣問題。等到台灣被邊緣化，台灣產業與人才外移，產業競爭力下降，整體經濟實力、人民福祉淪喪，政府威信遽降。屆時，中國對台政治談判籌碼增多，以迂為直，以患為利，中國終因台灣氣短，「不戰而屈人之兵」。
2002起WTO杜哈會談迄今停滯不前；9 應運而生有RCEP (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 、TPP (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 ，以及TTIP (跨大西洋貿易及投資夥伴協議 ) 等區域整合。 杜哈會談停頓，亞洲在商品貿易勢頭愈趨強勁，這是RCEP東盟和FTA貿易夥伴，亦即東協加六（ASEAN Plus 6）的巨大成果。10 中國當然是RCEP最重要的成員國之一。TPP由美國主導，目前有12會員國進行談判，著重在服務貿易、知識產權和爭端解決。從最新一回合TPP部長會談美國所列舉的談判目標，可見美國利益在確保話語權領先。 11 前述WTO杜哈會談「由上而下」 (Top Down) 、商品貿易與服務投資並行與談的模式雖然已呈疲態；RCEP與TPP「由下而上」 (Bottom Up) 各自整合，確讓世界貿易持續暢旺，但RCEP與TPP會員國各有複雜考量，試舉例說明：
RCEP是東協十國建立以東協為主體的經貿組織，目的在和中國、美國、日本等大經濟體周旋。對泰國而言，因與RCEP各國已簽訂FTA，因此認為留在RCEP或比加入TPP或來得上算；12
日本去年加入TPP，也是安倍振興經濟第三支箭，但如勞資糾紛仲裁等談判過程並非平順；13 而美國兩黨惡鬥不利TPP，多少也降低了日本的配合意願；
中韓FTA即將在本年內簽署，韓國身為RCEP會員國，基於本身利益，宣佈願意加入TPP，14 但TPP談判過程在研議對「國營企業」相關規定時有特別考量中國國情，為免日後兩大協定接軌不易已酌情放寬，這是韓國穿針引線之功。15
會員國各有盤算誠如上述，但自由經濟學者認為：自由貿易確可增進人類福祉，杜哈回合停頓後，從世界經濟看，世界貿易量仍呈激增得到證實。貿易自由化有高度感染性，兩大多邊組織會員重疊，RCEP所得，TPP必然跟進，反之亦然。有朝一日將臻RCEP只缺美國，TPP只缺中國狀況。基於本身經濟利益，美中兩國最終會選擇加入對方陣營。 16
但從地緣政治角度，則未必如此。中美雖各自受到國內外因素影響，但在RCEP、TPP和TTIP爭奪話語權仍然不遺餘力。印尼出生夏威夷長大的歐巴馬總統自認是「太平洋總統」，17 即使國內政情發展不利，但他對TPP仍寄望甚深：六月上旬美國維吉尼亞州共和黨初選，七連霸的國會二號人物Eric Cantor意外被茶黨新人Dave Brat擊敗，18 顯見美國人民對TPP黑箱作業、快速立法程序等缺乏信心。19 歐洲議會5月議員席次改選，奉行經濟自由的歐洲人民黨與重商重利的自由民主聯盟（ALIDE）慘敗，顯示美歐TTIP前景黯淡。20 面對國內強大反對聲浪，但美國強力對日本諸般主張，並無些許退讓。21 以上，對台灣啟示是：全球化潮流長期或許仍以經濟自由化為主，但短期未必沒有逆流，小國如台灣主政者不可一廂情願，應該小心因應免遭滅頂。
中國則致力金磚開發銀行，冀求打破世界銀行、IMF壟斷，旨在歐美必須承認中國實力，此基調與上海合作組織、亞信會議、人民幣國際化一致，都在打破現存秩序。中國雖是RCEP最大經濟體，但有日本與印度制衡，不能為所欲為；東協十國雖然與其他六國各簽有FTA，但中、日、韓三國彼此之間達成FTA不易，也減低中國可以在RCEP的影響力，遑論美國TPP在旁有意的制肘。以上，對台灣最大的啟示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未必是世界經濟最有影響力國家；但即便如此，中國對台灣的影響力仍無所不在。
中國除正在非洲、烏克蘭、中南美等地大肆收購資產，以確保生產原料供應無虞；也在各經貿組織中挑戰歐美既有勢力，不成則另闢山頭如金磚開發銀行、南美兩洋鐵路、渝新歐新絲路等等，目的是角逐平行國際秩序與話語權。所以，解析中國晉為世界第一經濟體對台灣的政經影響，必須從中美關係在亞洲的再平衡著眼，才不會失焦：譬如兩岸簽署ECFA，有導致台灣失去獨立自主之虞，此符中國利益，卻非美國樂見。 22 台灣想加入RCEP和TPP，受中美影響至鉅，中國固可拒台灣於RCEP門外「不戰而屈人之兵」，但美國也可能因中俄增溫，而加速協助台灣成為TPP會員國，以為牽制。23 因此台灣必須（一）深刻了解這兩個多邊協議只是「工具」而非「目的」。目的明確，加入RCEP及TPP方具意義；（二）深刻了解配合中美兩國利益之道。配合到位，台灣與中美兩國分別談判達成雙贏，兩方樂觀其成，台灣加入RCEP及TPP方具可行性。
太陽花學運/台獨運動
兩岸交流日甚一日。目前百萬台胞常川住在上海等城市、每周828直航班機穿梭兩岸、去年284萬大陸地區人民來台，均為兩岸兩種社會、兩種經濟的熱絡交流結果。中國崛起，中美實力消長、兩岸實力消長等不同感受，台灣內部立場趨於複雜，各利益團體對策也南轅北轍；24 以服貿協議為例，撇開反中、恐中複雜的政治因素，經濟上台灣人口比例可能以「不在乎、無所謂」者占多數（也因沒發聲而被漠視）；其餘有贊成者（有涉外經驗或事業，認為學運很正常，接受經濟自由化、市場開放是台灣責任與未來），也有反對者（反權貴財團全攬兩岸紅利、反雞蛋全放在中國一個籃子）。但從318學運能夠聚集反對聲浪如斯，甚至在學運領導者未必了解全貌、未必能提供解決方案情況下，台灣社會仍不吝給予熱情響應，凸顯兩岸主政者諸多經貿安排與思維，並未真正回應台灣社會對於未來的想望與追求；25 此一「想望與追求」，可視為前文所稱加入區域整合的「目的」。
自由化以「比較優勢」古典法則為基礎，倡者最終成立WTO多邊體系，國際間藉自由競爭以求多贏的理念迄今仍為主流，台灣過去60年獲益良多，也以強大經濟實力屹立國際社會，獲得世界認同。自由化目的在提升產業競爭力，台灣其實不必捨本逐末。舉TPP為例：台灣汲汲加入TPP，政治目的居多，反映出台灣對WTO規範的漠視。即使杜哈會談效果不彰，但WTO「無歧視精神」落實比較優勢的貿易法規，對台灣仍大有裨益。學者顏慶章認為：如果台灣2002年加入WTO後，能拳拳服膺WTO理念，全民在產業利益取得共識，隨時切實執行自由化精神，台灣市場競爭力必能與時俱進，今日也不必擔心被拒於任何FTA，或任何區域整合的談判門外。26
另，RCEP以東協十國為主體，旨在獲得東協最大利益。台灣加入RCEP，目的是與亞太同步成長，不要區域整合中缺席。鑒於中國在RCEP影響力，主政者產生「須先跨過中國，才能面向世界」認知，進而拉抬出ECFA、服貿、貨貿等雙邊談判，因為「經濟為敵不可能政治為友」是GATT/WTO最基本常識，27 台灣民眾對中國、台灣與談信心不足者，群起反對，因此引爆太陽花學生運動。台海形勢是美國主導國際政治氛圍決定，美國也未能坐視。希拉蕊對此警示：「經濟過度倚賴中國勢必影響台灣政治獨立」。 28
「目的」難成，遂以「工具」取代，可見問題複雜。但希拉蕊的對台警示，歐巴馬總統也用在對非洲國家，亦即美國不樂見中國在非洲投資，藉對少數對象讓利使另一方輸送資源，這種政治交換無益於一般人民生計，故警戒之。29 可見中美兩國競逐，不止台灣，其實遠及非洲不毛。台灣是中國第7 、美國第12大貿易夥伴，且台灣學運影響所及不止兩岸，甚至到達整個亞太，故不容小觑。反服貿爭議起因還是在中國一方認為讓利已多，而學生認為弱勢者分到極少，不認同談判結果。這與「參與國際經貿談判，不能事後以逐條審議心態對待談判結果」30 承不承認談判結果是兩回事。
台灣國際化程度雖高，但因受制於國際環境，年輕學子難以體會台灣現狀是國際大環境產物，尚未了解經過一個甲子的演進，兩岸各自主政者的包袱與議政者的空間差距如斯，(甚至也無法想像15-20年後輪到他們主政，也未必做得更好)。但此時學生的政治觀點未必與檯面上藍綠陣營合調，31 也反對兩黨的無能領導。32 太陽花學運茁壯在反服貿，「反黑箱」抵制的對象是中國，就前述加入TPP目的如果是自由化、加入RCEP目的如果是在區域整合尋求中國協助，以兩者為軸檢驗自稱台獨份子的太陽花領袖33「不讓中國進來台灣」（政治上反中，經濟上不反自由貿易）的政治訴求，34 和早期台灣獨立運動領袖如施明德等的武裝革命台獨 35、或民進黨《台灣前途決議文》的法理台獨 36 企圖「讓台灣從中國脫離出去」，在政治上又往後往內退縮一步。
太陽花學運的世代正義是殊值觀察的政治特點。2012到2016台灣會有50萬人死亡，但2016年總統大選年台灣會有120萬人第一次投票，從結構看新舊交替一進一出就是170萬，37 假定這個新發展（如果屬實）反映台灣人民對自身前途深感未定，在越來越多台灣人認同台灣主體意識情況下，如果政治上兩岸漸行漸遠，可視為是美國在掌控台海事務上的時間優勢；但如此發展，中國不必視為完全不利，其理如下：
台灣一海之隔，原本自成一格，與中國交流後，中國影響力不但直接、全面、且因為「直營台灣」力度逐漸加大，38 甚至到連庶民都可以感受到的地步，事涉生計，與前述年輕菁英的考量又有不同：中國入島、入戶、入腦直營台灣，對象轉移至「三中一青」（中南部、中小企業、中低收入戶、青年），顯示中國對台系統體認南台灣660萬人口對台灣政治影響的重要性；而藍、綠、紅正式逐鹿濁水溪以南，從台南學甲虱目魚契作，「買台灣」效應雖然解讀不一，39 但2009年高雄影展播放「熱比婭」紀錄片，大陸觀光客杯葛高雄市，酒店冷了愛河空了的景象，許多人恐仍記憶猶新。40 中國尚在學習階段，操控這兩種產業的能力不一，2012年馬蔡大選只有八十萬輸贏，但全台灣吃觀光飯業者達百萬之多，讓業者知道明天飯店餐廳遊覽車馬上沒有生意，票投不下去的「偏中」效果，當然是中國長期目標。以台灣政治生態，和金錢在選舉制度的作用，假以時日，中國操控台灣地方政治勢力，指日可待，這或許也是中國對台灣可以努力創造的另類時間優勢，雖然投票權的主動，還是操控在台灣人民自己手中。
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如果中國認為有時間優勢有耐心處理兩岸問題，「買台灣」會持續下去；如果台灣體認台灣是中美大戰略重要一環 (但也是其中諸多一環) ，政治上擴大參與，讓學運世代訴求轉成機遇，深化台灣民主機制；經濟上自行加大力度自由化，追求成為名符其實的開放市場；教育上啟迪年輕世代：「只有努力加値，才有生存空間」，國家個人皆然；則可知台灣政經真正問題不在RCEP、TPP，而在如何善用中美認知的對台灣時間優勢，體認小國現實並實踐責任，隨時審慎配合中美兩國利益所在。如此，假設RCEP與TPP終將合攏，台灣加入RCEP與區域接軌，加入TPP進一步自由化，均因台灣獨具同文同種的「天然成分」有利於居間溝通中美兩國，有此價值則「打台灣」也不切實際。「買台灣」取代「打台灣」，從中國角度看，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從台灣角度看，讓「買台灣」的成本遠低於「打台灣」，這是台灣對中國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因為台灣在此創造兩項貢獻：去除海峽爆發戰爭的可能其一、藍綠紅競逐台灣民心過程中讓兩岸民主深化，導致兩岸共同獲利其二。
作者朱文章為陸軍官校政治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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