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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佈:2024-10-28
走進南機場夜市旁的小巷子,巷內近乎是萬華無家者們的靠山,包含芒草心、友洗社創皆座落在此,包含社會支持功能如庇護空間、心裡陪伴、就業媒合等,在小小的巷弄內可說一應俱全。其中友洗社創隱身在其中一間四層樓高的公寓,提供無家者們就業機會、工作裝備、職業訓練,協助無家者回歸社會。而創辦人林立青從監工到成為作家,又從作家轉回歸工頭身份,背後隱含了許多對自己家鄉的關懷,同時也在創業的過程中,形成許多對無家者獨到的觀點和看法,本文邀請到林立青分享友洗社創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並請林立青從第一線工作者的角度提出建議,以作為政策參考。
よし!疫情後協助街友再出發
Covid-19肆虐台灣期間,中正區和萬華區儼然成為疫情重災區,原本就處於社會邊緣的街友在此時成為更弱勢的群體,此外因為疫情爆發,許多人因為房東染疫死亡、自身染疫遭到房東逐出、相依為命的家人過世、受暴而被趕出門,因此流落街頭。林立青認為,疫情後的這波街友潮中,有些友本來不應該是街友,而是在迫於無奈流落街頭,使得林立青認為應該為街友做一點事情。
隨著2022年疫情趨緩,人生百味、芒草心等長期駐點於萬華的街友關懷組織皆認為應該要做一些事情,以協助疫後的街友群體,當時芒草心希望協助處理街友的衛浴空間,以解決無家者疫病、盥洗需求,當時身為芒草心協會理事的林立青便提案將這個衛浴空間命名為友洗,一方面取自日文よし (yoshi),意味著振作再出發,另一方面友洗也象徵著街友洗澡的地方,然而芒草心將許多命名的提案拿到街頭給街友票選,最終大家選擇了以「香香澡堂」為名,而未獲青睞的「友洗」則在日後成為林立青創立社會企業的名稱。
洗地的靈感:一次不乾淨可以洗兩次
在疫情後的這波街友潮中,林立青思考著究竟要如何協助街友回歸社會,一者是提供住宿給予街友安置的空間,另一者則是提供工作讓街友工作,然而台北市的高房價並非林立青所能負擔,因此選擇帶領街友到工地做粗工,但是帶領街友工作的初次經驗卻是失敗的。
究其原因,林立青表示,通常工地的粗工包含搬運、拆除、清潔等項目,其中搬運工講求體力、拆除工講求裝備、清潔工講求耐心技術,因此初投入工地的街友在缺乏經驗的情況下,在工地是派不上用場的,想當然耳收入也很低。以雙北為例,自帶飲水食物的工資大約一千兩百元左右,越往南部薪水越低,然而街友們無家可歸且缺乏交通工具,使得通勤成本變得非常的高昂,連帶工時變得非常長,因此通常只能做一休一,工作既不穩定、收入也不夠高、體力更難以支撐。
林立青在某次協助友人清洗店面時,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可以帶著街友透過清潔工作來改善生活,比起工地粗工仰賴經驗,清潔工作如果一次洗不乾淨,可以再清潔一次,因此透過友人的捐贈以及自費購買了數台高壓清洗機,在給帶著街友去進行幾次清潔工作後,林立青發現街友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一來是街友們的生活環境已經養成了不怕髒的性格,二來是清潔工作是可以立即見到成效的工作,因此決定成立友洗社創,讓街友可以先接觸一般職場,接著再將街友送回職場,讓街友可以透過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順利回歸社會。
林立青反思,要能在工地翻身,一定要有完整的訓練以及裝備,如果直接讓街友們毫無任何經驗就直接投入職場一定會缺乏競爭力,然而政府所提供的職訓,雖然培養了受訓者的某些技能,但是受訓者卻不清楚到哪裡找客戶,也不清楚工具材料設備的重要性。此外,因為街友們沒有證照得以為其專業背書,所以必須投資裝備作為自身專業的支持,因此在友洗社創內部,林立青要求公司的夥伴要能夠對設備進行分析研究,並且要擁有完整的個人裝備,才能在回歸社會時具備職場競爭力。
貧窮的問題就靠賺錢解決:工作就業導向的組織
當前萬華區有三個主要的街友支持單位,包含芒草心、人生百味、友洗社創,其中芒草心是以社工為骨幹所組成的單位,因此旗下設有俗稱街友收容所的弱勢勞工自立據點,除了協助街友尋覓工作,也提供醫療類型的支援,例如精神鑑定、陪伴、工作能力復歸等,此外芒草心還能在街友取得補貼補助時,協助覓尋自立宿舍,讓街友得以自立生活。
而人生百味則屬於倡議團體,著重於和社會溝通,以及去除街友污名化等議題,而人生百味在展開去除污名化工作的過程中也營運出特殊的服務,例如旗下有個名為「重修舊好」的據點,透過藝術治療的方式,讓街友聚在一起畫畫作為心靈支持,或者舉辦女性街友聚會,讓彼此一起整理家當、共同用餐、與社工聊天分享生活。
而友洗社創與兩者不同之處在於,其是以工作為目標導向,不斷帶領街友工作,透過賺錢讓街友改善生活,因此友洗社創的組成成員都是工地第一線的領班。林立青指出「解決貧窮最好的方式就是賺錢」,因此在友洗社創初期都是以日領現金的方式支付予街友,林立青認為日領現金的好處在於,可以穩定街友情緒、養成生活習慣、建立團隊感。此外友洗社創也以南機場夜市為中心,與里長合作尋覓街友住宿據點,一旦獲悉有房子要出租林立青馬上就會約房東進行簽約,每次簽約都是五年以上的長約,並且附帶協助房東將房子進行翻新,包含冷氣、電力、衛浴、家具等都會徹底更換,讓個案得以個人名義承租並申請租屋補貼,以降低租屋開銷。
當前友洗社創中有大約七個領班、三個社工、十五個街友夥伴,此外還有兩位培訓中的領班,其中培訓中的兩位領班皆是原本在友洗社創工作的夥伴,現在已經培養出專業能力得以帶領團隊到案場進行工作。除了晉升機制外,由於友洗社創成立目的在於協助街友回歸社會,因此有些街友在工作一陣子取得個人裝備後,友洗社創會協助轉介給旗下的顧問,而這些顧問主要是水電相關工作,便會帶著個案從事水電工作賺錢,工作一段時間後可能因此脫貧,或者還清原本積欠的債務、重新獲得家人接納等因素,而從友洗社創「畢業」。
此外友洗社創也鼓勵員工內部創業,提供員工自己的工作空間,讓員工自己管理原物料、管控成本、接洽業務等,並透過抽成的方式與公司分潤。林立青便談到,有一個夥伴抓到機會就拼命工作,不但一年存了二十萬,而且在地下室設立了自己的油漆空間,現在四處接案,每週能夠分給公司破萬元的利潤。
街友會不會強暴學生?:刻板印象與污名化的阻礙
從友洗社創當前的業務比例來看,大約五成為募款洗學校、四成為遺屋清洗、一成為居家清潔工作,募款洗學校作為最大宗的業務,一開始的計畫是學校廁所一起清洗,然而社會要不要接納的問題,卻成為業務的阻礙。林立青表示,有些校方、家長因為學生的安全問題,擔心街友洗廁所會強暴學生,凸顯出社會仍存在著對街友歧視和不信任的氛圍。林立青無奈的說,在協助街友復歸路
上,最大的問題仍然是社會不給予窮人和弱勢機會,而友洗迫於現實只能選擇放棄清洗學校廁所,專注於洗學校的本業。
因為是募款洗學校,所以在學校的挑選上也有公益性的先後考量,林立青談到排序案件的原則就是以越髒、越危險的案件優先清洗,將髒舊的學校清洗乾淨這類外顯的工作,能馬上看見清洗的成效,並且讓社會大眾看到街友認真工作的成果,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協助街友洗刷污名。
至於清潔廁所的工作,林立青表示雖然現在暫時不清理學校的廁所,但還是保留清洗廁所的業務,有時就會接到宮廟、教會清洗廁所的案子,例如在6月青鳥行動的時候,濟南教會的廁所就是由友洗社創協助進行清潔,也獲得社會各界的肯定。
未了的債務:幫忙協商到協助還債
街友之所以淪落街頭不外乎就是「窮」,因此許多街友身上背負著前科、訴訟、債務,多數皆與金錢有關,尤其是疫情期間,許多街友為了金錢而販賣身分證、易付卡,輕則給應召站拿去打電話拉客,重則被利用來從事詐騙,因此許多街友在疫情期間遭官司纏身,至今仍在訴訟程序中,然而一般的法扶並不受理詐欺案件,使得街友在訴訟程序中總處於劣勢。
為了幫助街友爭取清白,友洗社創會協助街友尋找和解的可能,並且試圖幫助釐清案情以爭取保釋的機會。林立青指出,根據過往的經驗,如果沒有獲得保釋很有可能就被法官迅速審理,以加重詐欺判刑,而爭取到保釋機會就有較大的可能撐到詐騙集團遭到破獲,讓街友脫離首謀身份並爭取輕判甚至無罪的可能。
此外,也有身上積欠一屁股債務的街友,偶爾也會出現債主上門討債的插曲。然而林立青無奈表示,自己是這些街友的雇主其實沒有幫忙還債的義務,因此面對債主登門時僅能請債主上樓協商並且簽本票,因此友洗的社工手上有一大疊的本票,林立青更笑稱社工已經買本票買到書局以為社工是在經營討債公司的。
正如林立青所述,貧窮的問題都是錢的問題,因此即便街友獲得了保釋的機會但是街友並沒有交保的錢,就算有錢交保也沒有和解的錢。過去每逢此情形,林立青便會召集幹部開會決定是否要協助夥伴保釋,直到友洗找上了王道商銀,王道商銀提供給林立青和當地的方荷生里長「影響力貸款」,意即個案通過林立青和方荷生里長的推薦後,王道銀行便會提供給街友至多十萬元的貸款。
林立青表示,雖然十萬元是一筆非常小的數目,卻決定了街友究竟能不能翻身,因為這十萬元可以用來幫助涉案街友交保、和解,也能幫助欠債街友還債,否則一旦這些街友無法透過正當管道獲得貸款,就有可能轉向高息的⺠間融資公司、地下錢莊、非法借貸等管道,將會令街友更難以翻身。
吃好逗相報:街友口耳相傳的好地方
除了透過社工轉介街友外,因為友洗社創提供街友工作、幫忙債務協商、協助尋覓住處,成為街友口耳相傳的好地方,尤其因為友洗給付的薪資是高於現領行情的,因此讓更多街友想要進到友洗。
此外,有時候少年觀護所也會送來一些飛行少年的個案,希望讓走偏的青少年透過參與工作回歸社會。然而,每個群體總會有貪小便宜、好逸惡勞,甚至完全不想工作的人,因此林立青也表示,並不是每個個案來到友洗都會收,內部還會評估每個人的工作意願、工作狀況。
不只轉介的個案、街友自行登門,友洗也會開設小型的培力課程來篩選個案的工作意願,例如我們採訪當週的禮拜五,友洗便要開設電鑽小課程,教導街友使用電鑽,培養基礎的工具使用能力。此外,林立青也說,由於友洗社創的業務多屬於操作動力設施的工作,在法規上有較為嚴格的規範,因此在身障者的部分目前尚未開發出適合的工作,不過在地仍有一個扶助身障街友的基地,可以讓身障街友可以在裡面進行家庭代工賺取生活費。
做工的人回到起點:用做工協助改善生活
友洗社創的創辦人林立青,從做工的人到出書一炮而紅,後來又再次回到工地,問及林立青有什麼心境轉折,林立青表示當初從工地工人變成作家時,身邊許多工人朋友都笑稱林立青翻身,再也不用在工地做工了。回想剛踏入社會的第一年,工地的薪資行情是最低的,當時卻苦無頭緒如何去改變工人的就業環境,直到出書後才慢慢瞭解到如何增加收入讓一天的工資提高到三四千塊,以及如何準備材料設備並進行自我投資。
雖然寫書出版幫加上改編成電影,讓林立青賺進了一些金錢,不過林立青笑稱出書是需要天賦的,總不可能叫每個街友都來寫書當作家吧!因此經過了一番思索後發現到,能夠幫助街友脫貧最容易的方法還是做工,因此自己繞了一圈又回到工地,不過這次是以雇主的角色在帶領街友,透過自身積年累月的經驗帶領社會弱勢在案場賺錢,協助翻身脫貧。
政策建議:理解街友,接住街友
林立青表示,友洗社創成立初期,為了尋覓據點費了很大的心力,幸虧有當地里長的協助,透過立委向國防部爭取閒置土地以供友洗使用。然而街友扶助空間是遠遠不足的,主要原因不外乎是租金昂貴的問題,然而政府的計劃案和補助案對於空間租用的補助金額過低,使得願意投入社會服務者必須自行籌款,但是這些機構的營運成本之高,因此不見得能籌到相應的金額,使得社福機構的收容據點每開一間就賠一間,例如香香澡堂一年就賠了230萬元。
林立青建議,政府必須增加對扶貧助弱的投資,最立即能夠投入的工作為釋出閒置的國有空間,並打造成一日型街友住宿據點。這些一日型住宿據點的目的在於,當某些人一掉入街頭時就能立即接住他們,並且在這些人還沒長期流落街頭時給予幫助,因為流落街頭是有可能習慣的,原因在於當街友在街頭建立起社群,有吃、有喝、有人看顧並不會孤獨死,和一個人住在陰暗的頂樓加蓋則完全不同,而這樣的慣性一出現,當時間一久就很難再將街友接住了。
此外,對於NGO的生存來說,常需仰賴大量的計劃案、支持案、補貼案來生存,不過政府計劃案的人事補貼金額非常的少,但是對於街友支持的組織來說,人事費用就是最花錢的項目,加上這些單位在撰寫補助案時的繁文縟節,使得申請補助的成本非常的高,皆是政府政策可以檢討之處。
結論:以工代賑的行善團讓社會邊緣群體重新獲得肯定
林立青表示,要去除社會大眾對於街友的污名化,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帶街友去做社會大眾會讚賞的事情,因此在清洗校園後總能收到小朋友們的感謝卡,這些都是獲得社會認可的象徵。對於友洗來說,當前便是以目前的基地作為社區據點,讓街友們的生活得已穩定,並逐步融入社會了,以目前捐款、業務量來說算是穩定。
至於未來是否有意願將此模式擴張到其他縣市,林立青指出三大挑戰,包含是否有在地深耕的人士願意協助、是否有辦法尋覓到據點、是否有專業人士願意投入器械維護,才有可能讓友洗社創的模式在台灣遍地開花。
作者 蕭任佑 為特約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