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國際
8月30日日本國會選舉結果大變天,9月16日民主黨和社民黨及國民新黨組成聯合內閣。新政府在外交上提出不少主張,如將放棄「追隨(美國)政策」,「更貼近亞洲」及建立「東亞共同體」等,這些均引起不少關注。然而細究其內涵,均顯示其政策仍不夠具體,並充滿模糊與矛盾,究竟日本未來外交將有何轉變呢?



壹、聯合內閣的模糊、矛盾外交理念

      新政府成員的異質性甚大,民主黨本身即是不斷政黨重組而成立的黨,至少有八個派系,其成員主要是從自民黨出走的右派及前社會黨的左派人士,黨內各派對外交安保政策便未有全面的共識,對美政策也有不同看法,更別說和社民黨的外交理念更是分歧。其之所以結合乃為了推倒自民黨政權,達成「政黨輪替」,然而執政後能否在政策上協調一致,甚令人質疑。民主黨擁有過半的308席,仍尋求和7席的社民黨及3席的國民新黨組成聯合內閣,主因其在參院仍須後2黨的支持方得以過半,而維持穩定的政權。明年7月參院又將選舉,在民主黨未能在參院單獨過半之前,應仍將維持目前的模糊外交政策,以避免大家攤牌。不過這過渡期能維持多久,未來是否會再出現政黨重組呢?

       
      因此,新政府提出的外交理念,本身便涵蓋了多種外交走向的可能性,端看如何解釋。有人認為日本將「脫美入亞」,不再凡事追隨美國,轉而重視和中、韓等亞洲國家,甚至要求美軍自琉球撤軍,改變美日同盟。社民黨及民主黨內的左派人士便要求降低和美國的關係,轉而和社會主義政權的中國,甚至北韓,強化關係,並反對修改和平憲法及正常國家化。

       
      然而,民主黨內以小澤一朗為首的人士,對「更貼近亞洲」理念的解釋,則可能是在尋求一「正常國家化」的日本。鳩山首相曾言「不會大幅改變日本的外交政策,美日同盟將依然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基礎」,但追求「對等的」美日同盟關係,強調日本一面和美國分擔角色,一面積極負起本身的責任。可是並未具體明示日本將負起的責任,「對等關係」的內涵亦不明確。


      日本憑什麼來要求同盟中和美國的對等地位呢?唯有當日本有足夠實力靠自己力量保衛日本安全,不須再如此依賴美國的安全保護,方得以和美國在同盟中平起平坐。因此降低對美國的依賴和追隨,亦可解釋為追求使日本成為一「正常化國家」。就像小澤1993年所著「日本改造計畫」一書中說的,「日本需要成為正常的國家,做該做的事,盡該盡的義務。」小澤今年2月在美國總統歐巴馬剛上任後不久曾表示:「就軍事戰略上來講,美國在遠東的部署,只要有第七艦隊就夠了」。此一發言引起國際震驚,因為這將對亞太地區的安全架構帶來極大影響。美國如果只有第七艦隊在遠東,那日本的安全靠什麼呢?對小澤而言,顯然是靠正常國家化後日本自己具有的軍事力量。


      正常國家化的日本,當然並非中、韓所樂見。若回顧小澤過去的言論,可能更令北京擔憂。2002年4月,在野的自由黨黨魁小澤曾言,「如果鄰邦中國過度膨脹,日本要製造核武和超越中國的軍力是很容易的事,日本可以在一夜之間製造數千枚核武器。」民主黨雖主張强化和中國的關係,但亦言:「日本和中國各自都應該發展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以強大的日本來和中國交往,並在美、中之間扮演重要角色。這些可能都和倡導和平主義及反對修憲的社民黨有重大分岐。


貳、「東亞共同體」的倡議:相信多邊主義可以解決日本安全問題?

      鳩山內閣另一重要的外交理念便是「東亞共同體」,此主張的意涵亦可有不同之解釋。鳩山主張日本應和亞洲鄰國建立更緊密的關係,並鼓吹日本效法歐洲聯盟的統合模式,「追求邁向區域貨幣整合」的東亞共同體,並由此建立安全框架。此倡議被不少人解釋為追求「脫美入亞」,因為未來可能出現的東亞共同體,和歐盟一樣,是一個沒有「非在地國」美國加入的組織。雖然鳩山多次强調其目的不在排除美國在東亞的影響力,但仍引起不少美國學者的質疑。對那些堅持和平主義的民主黨人士及社民黨,東亞共同體所尋求建構的多邊主義安全架構,亦可保障日本安全,隨而減少美日同盟在日本及東亞安全的角色。歐洲統合幾十年後,將德、法的百年世仇關係,轉而為彼此最緊密的夥伴。或許亦可在未來統合後的日、中、韓關係中出現,化解被侵略過的亞洲鄰國至今對日本仍存在的不信任感。

       
      然而,對於如小澤般追求日本正常國家化的人士,他們會相信多邊主義可以解決日本安全問題嗎?對他們而言,東亞共同體的積極倡議,可能是日本在尚未完成正常國家化及擁有足以保衛自己安全之實力的過程中,對日本企圖的一個掩飾,以化解亞洲鄰國的不安,尤其是中、韓。其實日本長期以來便一直是東亞多邊主義安全架構的倡導國,它對於一個在東亞區域安全角色不重要的國家而言,有助於提昇其地位,尤其是藉由其經濟實力發揮影響。然而,對於日本右派的現實主義者,顯然不會將日本安全的最終保障,寄托於此過去歷史上幾未成功發揮作用的多邊主義想法。


參、未來更易於轉變的外交、安全政策:內政因素的影響

      戰後的日本政治中,官僚組織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常任高級文官不會隨內閣更迭而下台,仍持續對政策發揮重要影響。因此日本的政策一直具有高度的穩定及延續,少有重大轉變,這在外交、安全方面更是明顯。 然而,這次日本改變的不僅是政權轉移,亦是全新的人馬、全新的決策方式與機制。民主黨倡言要全面改革日本官僚體系,改變內閣的運作方式及政府受官僚支配的結構,打破過去自民黨時期官僚主導的政治模式,改由政治家主導。因此,鳩山內閣設置一新的「國家戰略局」,直屬首相,負責編製預算和外交安保基本方針,構建政治主導的決策系統,推動民主黨政權與內閣一體化,成為一個決定政策的政治機關,一掃過去由官僚、公務員設計國家政策及預算的模式。如此由可能因選擧而更替的政治家主導的新決策模式,可能會使長期以來具有高度延續性的外交、安保政策,容易因選擧及內閣更迭而有重大轉變。 此外,這次選舉結果,不少人認為是政黨輪替時代的來臨,終結了自民黨一黨長期執政的生態。鳩山內閣若成功縮減官僚的權力,增加民選官員的實際控制權,政黨輪替一旦常態化,未來政策將更易於轉變。


肆、對臺灣的可能影響

      短期內日本的對臺政策應不致有太大變動,即使新外相岡田克也曾被日本右翼扣上「媚中」標籤及「中國代言人」的稱號,亦多次拒絕來台的邀訪。然而岡田畢竟只是民主黨內的一小派,他和美國亦維持不錯關係。長期而言,最值得關注的可能仍是民主黨內的最大派領袖小澤一郎的外交、安全理念。畢竟小澤的「一新會」便有120席左右,由小澤支持而擔任黨魁,進而選上首相的鳩山派亦有五十多席,二者相加便已超過三黨席次加總一半以上。明年7月的參院選舉,主導黨機器的小澤若能再次獲勝,小澤的影響力顯然最值關切。

      從1993年小澤出版的「日本改造計畫」一書,可看出小澤的企圖心不只是當首相,而且是要改造日本,成為亞洲第一的國家。一個正常國家化後的日本,如果自己要承擔其安全義務,對臺灣的態度顯然不會像現在的美國猶豫及態度模糊,畢竟臺灣很難被美國視為其「核心利益」,不易期待美國會為了臺灣和中國打仗。然而臺灣對日本海運線的重要性,顯然是其關切的「核心利益」。小澤曾論及和台灣的關係,認為「日本即令慮及中國的態度,今後或許有必要去摸索和台灣建立某種官方的關係」。小澤亦明白主張1997年美日新安保條約中「日本週邊事態」的週邊應有「地理概念」,亦即要將台灣包括在內。未來的臺、日關係是否會隨小澤的影響力而有所轉變,實深值觀察。
 
作者陳世民為臺大政治學系副教授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智庫之立場)
最近更新: 200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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