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工人於2013年3月28日開始 罷工40多天，直至爭取加薪9.8%。 這場「仗」一方面是工人首先提出 要發動，另一方面亦有工會以組織 者方式協助，而社運組織、學生、 市民亦有推動事態發展。與傳統工 運不一樣，站在同一陣線的我們都 是運動的參與者，我們的關注都是 工人對抗資方的彈藥。罷工戰場上 情況是複雜的，對內，大家要關心 工人的生活壓力及團結；對外，大 家亦要回應資方的抹黑及分化；又 要處理一般市民、支持者對工運的 期望。我作為左翼廿一的義工、香 港大學學生會學苑的新聞編輯，先以訪問者及義工的角色參與，繼而 有幸加入由多個民間組織組成的各 界支援碼頭罷工後援會（下稱後援 會），以及《大眾碼經》1的編輯小隊；無形間與工人建立了互信的關 係，成了運動一員。
「讓工人罷工 我們已經贏了」
先介紹一下這群工人的特性。 碼頭工人中包括多個工種。一半是 抓結工人、2橋邊理貨員，3他們有較 重的體力勞動，亦要連續工作24、48、72小時，因此會在簡陋的員工 休息室地上鋪報紙小休。他們大多 來自同一公司永豐，通常把罷工大 小 事 務 交 由 G a n g 頭 4 決 定 ， 著 重 工友的團結。另外一群人是機手，5來 自多間不同的公司，亦有駕駛龍、塔、剷6等機械而有所分別，因此薪 金、福利都有分別。但他們同要在 機器上吃飯、大小二便，亦要工作12小時多。他們亦比較獨立和有想 法，會更快回應罷工狀況及社會聲 音。工會朋友於是解說要令多個工 種、公司、受不同待遇的工人離開 工作崗位，與平常唯命是從的老闆 對抗40多天亦已經很厲害，更何況 是在「同一海洋上」的口號下團結 起來互相照顧？跟工人親身接觸的 過程亦讓我見證他們從一個被動的 受害者角色，躍變成主動與社會積 極連結的改變倡議者。
罷工第一天，我訪問永豐工人 時，他跟我說是比較零散的工作苦 況。第二天，他們留意傳媒報導， 又見數十位學生到場支持，頓然感 到社會支持與互動。部份工人都會 說：「原來不是單純的加薪，而是 可以要求老闆改善工作狀況及讓工 會加入談判桌幫助我們。7」期後工 運抗爭層面擴大至針對大財團和黃 系 （ 編 註 1 ） 及 李 嘉 誠 ， 工 人 亦 由 完全不理解，反說「不關李嘉誠事 既，只是外判商衰」，到後來我看 到在長江的帳篷中工人自己閒聊時 大談「外判商全都是同一班人！他 們又是聽H I T 8的話。李老闆！唉， 仲有個龜縮政府！」又或「他們感 受到壓力啦，要不霍建寧9不會在北 京鬧李卓人10啦」。工人不但更趨積 極 ， 又 漸 漸 會 扣 連 社 會 事 件 到 整 體 向 財 團 傾 斜 的 社 會 制 度 。 罷 工 完 結 後 ， 部 份 工 人 領 袖 擔 當 工 會 理 事 ， 工 人 自 己 亦 更 會 理 解 一 些 漠 視 勞 動 尊 嚴 、 資 本 家 剝 削 等 社 會 不 公 ， 無 疑 裝 備 了 部 份 工 人 成 為 工 會 的 抗 爭 中堅份子和社運的活躍份子。整個充權(empowerment)的過程 亦 非 常 有 趣 。 工 人 一 開 始 不 太 想 接 受 訪 問 ， 但 後 來 工 友 兄 弟 都 會 分 享 大 家 共 同 故 事 ， 鼓 起 勇 氣 在 各 大 傳 媒 接 受 訪 問 、 到 大 專 院 校 論 壇 作 分 享 ， 更 會 自 發 在 罷 工 現 場 分 組 帶 隊 向 學 生 及 市 民 解 說 狀 況 。 在 長 江 集 會 時 ， 我 亦 多 次 做 司 儀 ， 起 初 「 邀 請 」 工 友 上 台 發 言 是 十 分 困 難 的 ， 幾乎是硬塞咪高峰（編註2）或是半 推 半 鼓 勵 下 才 可 以 ， 但 後 來 我 們 後 援 會 沒 空 辦 集 會 時 ， 工 人 也 會 自 發 搞唱歌派對，甚或主持 3 0 0 0 人的大 集 會 ， 我 只 是 從 旁 協 助 。 工 人 於 工 潮 後 經 常 主 動 投 入 社 會 事 件 ， 主 動 幫助工人、學生，11甚至組織工人參 與 六 四 、 七 一 遊 行 。 這 群 人 從 經 驗 中 得 到 了 抗 爭 的 力 量 ， 亦 從 個 人 生 活 考 慮 昇 華 到 對 社 會 不 公 的 回 應 ， 打 破 了 對 工 運 、 社 運 等 改 革 力 量 的 污 化 想 像 與 迷 思 。 這 個 亦 是 我 第 一 次 見 證 運 動 所 醞 藏 的 力 量 ， 與 工 人同學市民一同學習。
對香港一般市民的啟蒙
工 人 運 動 需 要 社 會 各 界 關 注 ， 因 此 社 會 連 結 尤 其 重 要 。 罷 工 期 間 我 們 感 受 到 一 般 市 民 不 但 同 情 工 人 惡 劣 的 工 作 條 件 ， 亦 是 對 於 大 商 家 大 財 團 欺 壓 小 市 民 懷 有 義 憤 。 4 0 多 天有800多萬的罷工基金進帳、每天 約兩餐共400多個飯盒、還有飲品帳 篷 等 物 資 ， 說 明 的 正 是 大 眾 支 持 工 人 抗 無 理 資 方 。 由 於 今 次 資 方 李 嘉 誠 集 團 是 地 產 霸 權 的 象 徵 符 號 ， 一 般 大 眾 在 都 感 受 到 他 在 超 市 、 房 地 產 等 的 壟 斷 ， 因 此 更 同 情 工 人 ， 響 應 「 我 們 都 是 工 人 」 、 「 支 持 碼 頭 工 人 就 是 支 持 自 己 」 的 口 號 。 我 相 信 這 是 市 民 成 功 把 碼 頭 的 悲 哀 扣 連 到 社 會 不 公 的 問 題 所 致 ， 特 別 是 受 盡 壓 迫 的 基 層 市 民 感 受 尤 深 。 這 些 抗 爭 經 驗 都 有 正 面 的 成 果 ， 讓 市 民 感 受 到 改 變 的 可 能 性 。 工 潮 期 間 ， 我 們 亦 聽 到 碼 頭 內 的 貨 櫃 車 司 機 、 保 安 都 加 薪 9 . 8 % ， 而 工 潮 剛 完 結 後 內 河 及 高 鐵 地 盤 亦 有 罷 工 。 至 於 碼 頭 ， 工 人 得 到 加 薪 的 保 障 之 餘 ， 員 工 休 息 室 改 善 、 有 落 機 吃 飯 的 時 間 、 機 手 的 椅 子 也 換 了 。 以 上 種 種 為 香 港 的 市 民 、 工 人 抗 爭 改 善 生 活 起了示範的作用。
同 時 ， 關 心 工 運 的 社 運 份 子 在 工 潮 中 亦 對 行 動 有 一 定 的 反 思 。 工 運 份 子 沉 迷 癱 瘓 生 產 線 的 行 動， 支 持 者 間 都 多 次 討 論 施 壓 ， 希 望 工人 堵 路 。 那 時 我 亦 認 為 工 運 中 段 沒 有 升 級 行 動 ， 以 致 談 判 晚 期 工 人 傾 向 妥 協 。 然 而 ， 我 仔 細 了 解 ， 卻 發 現 工 人 運 動 的 暴 力 成 份 會 令 工 人 產 生 分 岐 ， 又 要 面 對 資 方 、 傳 媒 等 乘 機 大 肆 抹 黑 。 由 於 涉 及 團 體 眾 多 ， 採 取 兼 容 政 策 亦 容 易 令 團 體 分 裂 。 工人 傾 向 溫 和 的 方 式 ， 卻 是 因 為 擔 心 一 旦 情 況 失 控 ， 他 們 將 失 去 社 會 及 家 人 的 支 持 。 後 援 會 的 討 論 最 終 未 能 處 理 問 題 ， 但 亦 建 議 支 援 者 向 外 擴 展 議 題 ， 增 加 公 眾 對 罷 工 的 認 識 。 雖 然 面 對 多 項 限 制 ， 今 次 工 潮 讓 溫 和 的 參 加 者 與 求 變 的 行 動 者 對 話 ， 亦 讓 香 港 人 探 索 多 元 的 運 動 模 式 。 大 量 批 評 工 運 的 網 友 向 行 動 者 施 予 壓 力 ， 這 一 點 是 運 動 參 與 者 及 組 織 者 要 面 對 的 危 機 ， 同 時 亦 是 促 使 更 多 年 青 人 加 入 香 港 社 運 的 契 機。
參與學生的角色
香 港 自 7 0 年 代 起 沒 有 大 型 的 罷 工 ， 市 民 及 學 生 對 工 人 運 動 的 認 識 可 算 非 常 少 。 相 比 傳 統 工 運 中 由 工 人 擔 當 主 體 、 組 織 者 作 主 導 的 運 動 ， 這 次 運 動 牽 動 全 城 關 注 ， 參 與 者 都 要 重 新 思 考 其 角 色 ， 學 生 所 擔 當 的 角 色 亦 十 分 微 妙 。 我 們 學 生 初 期 集 中 發 放 工 人 狀 況 及 罷 工 資 訊 和 帶 物 資 予 工 人 。 主 要 由 香 港 專 上 學 生 聯 會 在 全 港 多 區 連 續 多 天 設 立 街 站 ， 籌 款 、 籌 物 資 帶 到 罷 工 現 場 。
部 份 大 專 生 亦 製 作 文 宣 、 帶 學 生到 現 場 及 參 與 遊 行 。 例 如 ， 4 月 1 日 一 千 多 名 學 生 及 市 民 便 從 荔 景 地 鐵 站 遊 行 至 碼 頭 。 同 時 ， 左 翼 廿 一 成 員及社運人士又會舉辦多個 3 0 0 0 人 集會、1 8 人1 2 小時苦行、政府官員 及 老 闆 的 狙 擊 行 動 及 和 黃 系 罷 買 行 動 ， 當 中 亦 不 乏 學 生 的 蹤 影 。 學 生 代 表 著 社 會 良 心 關 心 罷 工 工 人 ， 指「 我 們 將 來 也 是 工 人 」 ， 以 及 物 資 上 的 支 援 ， 都 令 工 人 與 學 生 連 結 多 了一次經驗。
但 在 抗 爭 後 期 ， 工 人 運 動 漸 收 結 ， 工 人 多 擔 心 談 判 結 果 。 我 們 學 生 的 角 色 又 有 沒 有 轉 變 ？ 我 們 曾 經 懷 疑 自 己 的 定 位 只 屬 「 啦 啦 隊 」 ， 但 按 以 上 學 生 與 工 人 的 接 觸 ， 我 如 今 的 判 斷 是 我 們 多 於 支 持 者 、 接 近 組 織 者 ， 在 職 場 層 次 以 外 組 織 工 人 ， 協 助 他 們 疏 理 對 工 作 及 社 會 的 判 斷 ， 以 及 舒 緩 罷 工 的 焦 慮 。 這 一 點 是 在 罷 工 後 期 亦 延 續 下 去 。 工 人 不 善 於 表 達 自 己 ， 常 自 卑 地 說 自 己「 沒 文 化 」 。 但 學 生 作 為 一 群 關 心 及 好 奇 的 運 動 參 與 者 ， 便 可 與 工 人 作 出 互 動 ， 進 而 鼓 勵 他 們 成 為 社 會 積 極 參 與 的 一 員 。 我 記 憶 很 深 的 一 幕 ， 是 我 坐 在 工 人 當 中 ， 大 家 一 問 一答 了 解 行 動 的 各 種 法 律 責 任 和 抗 爭 手 法 ， 例 如 靜 坐 、 工 作 器 材 展 覽 、 佔 領 行 動 等 。 據 了 解 ， 工 會 組 織 者 人 數 少 ， 工 潮 要 處 理 的 問 題 多 不 勝 數 ， 無 暇 接 觸 工 人 ； 學 生 雖 然 無 法 提 出 專 業 意 見 ， 但 我 們 可 以 親 身 醞 釀 討 論 ， 誘 發 工 人 的 創 意 與 感受 ， 適 時 鼓 勵 工 人 與 領 導 層 表 達 意 見，與不同的參與者建立互信。
結語
這 次 是 我 第 一 次 參 與 工 潮 ， 第 一 次 認 識 碼 頭 工 人 這 群 體 ； 但 卻 啟 發 了 我 對 工 運 及 公 平 傾 向 的 想 法 ； 相 信 這 也 是 不 少 工 人 與 市 民 的 第 一 次 。 在 整 個 工 人 抗 爭 中 ， 我 們 還 需 靠 工 會 組 織 者 及 工 人 領 袖 去 作 深 耕 細 作 的 組 織 工 作 ， 但 罷 工 一 旦 爆 發 ， 社 會 便 可 藉 此 了 解 勞 資 權 力 關 係 及 社 會 議 題 。 我 們 學 生 亦 有 角 色 去 關 心 和 支 援 工 運 、 啟 發 社 會 、 揭 示 社 會 不 平 等 、 展 現 社 會 良 心 ， 繼 而 按 組 織 者 及 工 人 的 狀 態 補 上 組 織 工 作 ， 加 強 運 動 參 與 者 互 信 互 動 。
作者陳璟茵為香港大學社會科學 （ 政 治 學 及 法 學 ） 學生
註解
1 . 大 眾 碼 經 於 工 潮 時 每 天 發 佈 罷 工 資 訊 ， 工 潮 完 結 後 亦 集 結 文 章 成 書 《 撐 到 底 － 碼 頭 工 潮 4 0 晝 夜》。
2.俗稱姑爺，主要是拉鐵枝穩固貨櫃到吊機儀器。
3.俗稱揸紙，主要是檢查貨櫃安放的位置。
4.即是工作小組中的領導者，負責管理四人小隊及與判頭聯絡。
5.機手主要工作是駕駛不同吊起貨櫃的機械 。
6.龍機、塔機是按起機械的高度而劃分。
7.這亦是罷工的三大訴求：1.加薪、2.改善工作狀況及3.讓工會加入談判桌。
8.香港國際貨櫃碼頭(Hongkong International Terminals，簡稱HIT)。
9.長江集團的高層管理人之一。
10.職工盟秘書長。
11.有的甚至成為了處理工傷的專家、向部門投訴的工人，揭發了工潮後的秋後算帳。
編註1.和 黃 系 即 指 和 記 黃 埔 有 限 公 司 集 團 是《財富》全球500大企業，也是香港交 易所最大上市公司之一（公司於1978年 1月上市）。和黃是業務遍佈全球的大 型跨國企業，經營多元化業務，包括全 球多個市場最大的貨櫃碼頭經營商、零 售連鎖集團、地產發展與基建業務，以 至電訊及電台廣播服務。現在董事局主 席是李嘉誠先生，副主席李澤鉅先生， 董事總經理是霍建寧先生，三人兼任公 司的執行董事。(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編註2. 即台灣稱的麥克風Microph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