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影像充斥的台灣社會， 每當發生天災意外，我們總是被各 種畫面、聲響、報導所包圍，在這 般疲勞轟炸之下，到底氾濫的影像 是會將苦難的感受刻劃於我們的記 憶之中？還是會讓我們變得愈來愈 麻木且冷漠？因為我們是人，所以 當我們正視苦難眾生的面容，會感 受到憐憫而悲痛。但重要的不只是 感受，良知總是稍縱即逝，要有所 改變，便要將感受付諸行動。面 對 天 災 ， 能 夠 採 取 什 麼 行 動？或許就像是那句老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親臨現場的，掃 除 障 礙 ， 搬 運 物 資 ； 網 路 在 線 的，彙整災情，互通消息；那些分 身乏術的，至少可以募款集資。捐 款，是最簡單的行動。
然 而 ， 捐 款 的 發 生 ， 涉 及 諸 多複雜機制。從苦難如何透過媒體 再現，苦難感受如何轉譯成捐款需 求，捐款者的社會經濟地位，到政 府與民間社團如何有效運用捐款， 這涉及良知，卻也涉及文化與治理 的機能與制度。如果我們來比較台 灣 社 會 對 於 日 本 與 中 國 的捐 款 數 量，更可以發現箇中微妙之處。
2 0 0 8 年 的 中 國 汶 川 大 地 震 ， 根據四川省人民政府於隔年公佈資 料，扣除官方的20億，台灣民間總 共捐助台幣50.5億，1捐助額度僅次 於香港。相較於此，2011年的日本 東北大地震，台灣民間就捐助台幣
70多億，捐助額度為世界第一。2誠然，救災憑藉的不單純是資金的挹 注，捐助的多寡也並不與誠意成正比 ， 但 捐 款 額 度 的 比 較 ， 仍 值 得 深
省。
可 以 確 定 的 是 ， 縱 使 捐 款 ， 也 仍 然 擺 脫 不 了 權 力 的 作 用 。 以 日 本 大地震為例，2011年5月，知名導演 北野武主持的節目「北野武的T V擒 抱 」 ， 邀 請 多 國 駐 日 記 者 到 場 評 論 震 災 後 各 國 救 援 行 動 。 節 目 後 半 ， 日 本 記 者 山 際 澄 夫 與 北 野 武 向 來 賓 解 說 各 國 所 投 入 的 人 力 、 物 資 、 捐 款 數 字 ， 就 在 提 及 中 國 捐 助 了 日 幣3.7億並派遣15人救援隊伍之時，中 國 記 者 孔 健 突 然 插 話 ， 表 示 如 果 加 上 台 灣 ， 中 國 捐 款 就 是 世 界 第 一 。 此 語 一 出 ， 現 場 譁 然 。 而 當 山 際 澄 夫 對 於 日 本 政 府 花 錢 向 十 多 個 捐 款 國 家 登 報 致 謝 卻 獨 漏 台 灣 感 到 不 以 為 然 時 ， 孔 健 又 喊 出 「 台 灣 是 中 國 的 一 部 分 」 ， 山 際 澄 夫 於 是 回 嗆 ，「 台 灣 是 台 灣 ， 中 國 是 中 國 」 。 3
節 目 播 出 後 ， 在 台 灣 引 發 不 小 的 風 波 。 捐 款 本 身 是 情 感 驅 動 的 行 為 ， 而 情 感 不 只 來 自 於 影 像 的 召 喚 ， 更 來 自 於 記 憶 與 投 射 。 國 民 黨 政 權 的 高 壓 統 治 ， 讓 象 徵 著 現 代 化 的 日 本 ， 成 為 台 灣 社 會 的 憧 憬 ； 中 國 在 國 際 政 治 的 外 交 圍 堵 ， 也 在 台 灣 社 會 留 下 國 際 孤 兒 的 陰 影 。 汶 川 大 地 震 與 日 本 大 地 震 捐 款 額 度 那 2 0 億 的 差距，或許就是某種隱喻。
捐 款 的 數 量 是 一 回 事 ， 捐 款的 運 用 卻 是 另 一 回 事 。 根 據 學 者 林宗弘的研究， 2 0 0 8 年中國汶川大地 震 ， 災 後 重 建 過 程 中 民 間 捐 款 的 流 向 ， 突 顯 了 中 國 相 關 法 令 規 範 上 的 不 完 備 以 及 執 行 上 的 不 確 實 。 甚 至 有 民 間 社 團 受 訪 者 表 示 ， 其 募 得 物 品 「 在 機 場 運 出 來 就 被 公 安 攔 截 ， 說 所 有 物 資 全 部 歸 紅 十 字 會 與 民 政 部 門 統 一 管 理 ， 就 把 我 們 辛 辛 苦 苦 募來 的 東 西 運 走 了 ⋯ 結 果 到 了 災 區 ， 紅 十 字 會 又 說 他 們 能 力 不 夠 運 不 進 去 ， 倉 庫 空 間 也 不 夠 ， 又 叫 我 們這 些 社 團 幫 忙 托 運 」 。 總 的 來 說 ， 中 國 各 級 政 府 在 重 建 過 程 中 佔 用 大 多 數 的 民 間 捐 款 ， 而 捐 贈 單 位 往往無法監督其用途。4相較於此，日 本 的 制 度 便 較 為 完 善 ， 捐 款 的 運 用 並 非 由 日 本 紅 十 字 會 等 募 款 團 體 來 決 定 ， 而 是 由 第 三 方 的 「 義 援 金 分 配 委 員 會 」 來 分 配 ， 這 個 義 援 金 只 能 用 於 受 災 民 眾 ， 不 能 另 外 挪 作 他用，更不能作為活動經費。52011 年 日 本 大 地 震 的 捐 款 為 史 上 最 高 ， 雖 然 也 不 乏 弊 案 ， 但 卻 無 損 捐 款 者 對於捐款制度的肯定。
如 果 說 捐 款 數 量 表 現 捐 款 者 對 於 災 區的 認 知 與 態 度 ， 屬 文 化 面 ； 那 麼 捐 款 運 用 則 影 響 捐 款 者 對 於 災 區 公 權 力 機 構 的 信 任 ， 則 屬 治 理 面 。 我 們 為 什 麼 會 想 要 捐 款 ？ 又 為 什 麼 會 覺 得 捐 款 會 有 用 ？ 這 當 然 有 其 文 化 面 與 治 理 面 的 因 素 。 但 重要 的 或 許 不 只 是 「 為 什 麼 」 ， 而 是「 怎 麼 辦 」 ─ ─ 我 們 要 如 何 讓 捐 款 真正 成 為 一 種 行 動 ， 而 非 只 是 購 買 一 張 讓 遮 掩 良 知 逃 避 現 實 的 贖 罪 券 。 捐 款 不 等 於 解 決 問 題 ， 捐 款 甚 至 還 會 暴 露 更 多 問 題 ， 但 這 並 非 意 味 著 要 就 此 卻 步 。 要 是 捐 款 行 為 有 什 麼 值 得 深 省 的 ， 或 許 便 在 於 此 吧。
就 像 是 蘇 珊 ． 桑 塔 格 （ S u s a n Sontag）在《旁觀他人之痛苦》所說 的 ： 「 人 並 非 因 為 受 到 數 量 龐 雜 的 影 像 衝 擊 而 變 得 無 動 於 衷 ─ ─ 若 這 是 個 適 洽 的 形 容 。 令 感 受 呆 滯 的 原 因是有所感而無所行動。」
作者黃守達為台大法律所學生
註解：
1.《蘋果日報》，〈川震周年台灣捐款計70億〉，2009年5月8日。
2.ETtoday，〈絕不能對台灣失禮！311震災2周年 日首邀我代表獻花〉，2013年3月12日。
3.NOWnews，〈回嗆厚臉皮中國記者！網友用「正義新聞」感謝山際澄夫〉，2011年5月12日。
4.林宗弘，〈災後重建的政治：以中國512地震與台灣921地震為案例的分析〉；刊於《台灣社會學 刊》，第50期，2012年，頁76-78。
5.橋本隆則，〈橋本隆則專款用日本沒有“郭美美”〉；刊於搜狐評論，2013年4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