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我們將「洗腦」置於「反 國民教育」運動下重新解讀的話， 那麼我們將得到另一種理解：
* 洗腦作為一個過程，參與者將被 刻意重新灌輸一套思想。
* 操 縱 整 個 過 程 的 人 既 神 秘 、 且 無 處 不 在 （ 正 是 所 謂 的 地 下 組 織）。
* 唯一的線索就是，這些邪惡的力 量都是與中共帶有關係，目的就 是要控制我們，無論在思想，或是政治經濟上。
若這些對於「洗腦」的理解是成立的話，那麼有關（與中共有關的）「洗腦」活動又豈止於中、小 學層面的國民教育呢！事實上，類 似「洗腦」的活動源於更早時期， 從大專教育的國情遊學團、到現在 的國情學習班、甚至是形形式式的 參觀旅遊團，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有 人 會標 籤 這 些 參 訪 團 為 「 洗 腦 團」，意謂只要同學參加了這些交 流團的話，便會變成「盲目愛國、 相信中共」的人。但整個過程又豈 能以「洗腦」兩字說得清呢。
因緣際會，筆者參與過左派機 構所舉辦的交流團籌備工作，因此 能與讀者分享那些「組織內」的經 驗和所見所聞，一方面提高大家對「參訪團」的認知，同時為所謂的「洗腦」補上經驗的空白。
既是文化學習，亦是政治 吸納
誠 如 黃 偉 國 （ 2 0 0 9 ： 2 6 0 ）所 言 ，1 遊 學 團 （ 或 參 訪 團 ） 本 來 就 是 一 種 文 化 學 習 ， 目 的 是 要 打 破人 們 從 媒 體 中 所 獲 得 的 、 對 某 個 地 方 的 刻 板 形 象 ， 有 時 候 甚 至希 望 受 眾 對 所 見 所 想 作 出 「 貼 近 現 實 」 的 調 整 。 當 然 ， 作 為 參 加 者 （ 特 別 是 基 層 學 生 ） 很 少 會 衝 著 學 習 的 名 義 參 加 遊 學 團 ， 大 多 數 都 希 望 透 過 廉 價 的 遊 學 團 到 訪 國 內 ， 一 方 面 認 識 新朋 友 ， 另 一 方 面 又 可 以 吃 喝 玩 樂 。 或 許 ， 這 些 都 是 參 加 者 的 自 我 期 許 ， 舉 辦 單 位 主 要 的 目 標 是 「 替 機 構 尋 找 新 的 同 伴 」 ， 尋 找 有 潛 力 的 接 班 人 ， 好 好 的 培 訓 ， 記 得 有 一 次 某 位 機 構 內 的 高 層 就 向 我 坦 言 ：
「 你 知 道 為 什 麼 我 們 要 舉 辦 這 個 交 流 團 ？ ⋯ 目 標 當 然 不 是 教 育 ， 而 是「 搵 新 血 」 ⋯ 」 ， 當 然 ， 整 個 過 程 並 非 一 朝 一 夕 的 事 ， 它 包 括 一 年 的 觀 察 ， 從 你 長 處 、 表 現 、 甚 至 是
（ 機 構 ／ 政 治 ） 忠 誠 度 都 成 為 會 否 被吸納的條件。
打破「鄉土落後」作為一 種手段
為 了 達 到 目 的 （ 吸 納 和 觀 察 ） ， 參 訪 團 每 每 安 排 一 些 看 似 不 具 爭 議 的 地 點 ， 例 如 京 劇 中 心 、 九 一 八 事 變 紀 念 館 、 甚 至 是 天 安 門 廣 場 。 從 近 代 國 內 社 會 發 展 的 光 輝 面 ， 讓 參 加 者 明 白 「 內 地 變 得 繁 榮 和 先 進 」 ， 以 打 破 人 們 對 於 內 地 帶 有 的 「 鄉 土 、 落 後 」 的 想 像 ， 再 又讓 同 學 感 受 到 「 作 為 中 國 人 的 使 命 感 」 ， 例 如 行 程 之 中 會 加 上 不 少 能 夠 凸 顯 過 往 中 國 「 被 列 強 瓜 分 、 受 盡 屈 辱 、 但 仍 然 能 夠 突 圍 而 出 、 大 國 崛 起 」 的 歷 史 ， 藉 以 讓 參 加 者 感 到自豪。
透 過 對 比 過 往 的 「 戰 敗 、 屈 辱 、 落 後 」 以 及 現 在 的 「 崛 起 、 民 族 複 興 、 國 際 化 」 的 經 驗 ， 讓 參 加 者 重 新 認 識 「 繁 榮 中 國 」 ， 繼 而 將 自 身 扣 連 到 整 個 地 方 的 發 展 歷 程 當 中， 培 養 對 國 家 的 歸 屬 感 。 2 藉 著 讓 參 加 者 將 他 所 見 所 聞 ， 例 如 到 處 林 立 的 百 貨 公 司 、 國 際 名 店 、 以 至 其 他 繁 華 鬧 市 的 景 象 ， 當 作 成 經 濟 發 展 的 指 標 ， 鋪 陳 出 一 套 「 國 家 崛 起， 面 向 國 際 」 的 意 識 形 態 。 當 然 ， 機 構 亦 會 舉 辦 交 流 會 ， 並 把 題 目 設 定 成 「 中 國 崛 起 ： 兩 岸 大 學 生 的機 遇 與 發 展 」 ， 讓 學 生 演 練 一 次 ， 利 用 符 合 效 益 的 工 具 性 思 維 ， 向 別 人 （ 同 時 亦 是 為 自 己 ） 解 釋 中 國 崛 起 與 自 身 的 關 係 與 好 處 ， 繼 而 合理化整個政權的存在。3
回 想 當 年 ， 筆 者 第 一 次 隨 該 左 派 機 構 到 內 地 時 ， 就 是 到 北 京 的 商 業 大 街 ， 那 時 候 站 在 市 中 心 ， 四 處 名 店 ， 感 覺 與 小 時 候 回 鄉 探 親 所 看 到 的 「 落 後 」 ， 有 著 天 壤 之 別 。 畢 竟 ， 眼 見 未 必 為 實 ， 這 些 「 所 見 所 聞 」 會 再 透 過 小 組 討 論 進 行 深化 ， 讓 參 加 者 漸 漸 了 解 所 謂 「 改 革 開 放 」 與 「 中 國 崛 起 」 的 因 果 關 係
（ 當 然 ， 這 種 因 果 關 係 是 簡 化 、 粗 糙的 ） 。 縱 使 ， 討 論 的 過 程 是 片 面 、 容 納 不 下 另 一 種 闡 釋 ， 亦 避 開 富 爭 議 性 的 議 題 ， 例 如 改 革 開 放 所 帶 來 的 「 三 農 問 題 」 、 「 不 斷 惡 化 的 貧 富 差 距 」 、 甚 至 是 「 貪 污 腐 敗 」 ， 對 於 缺 乏 認 知 的 參 加 者 來 說，這些解釋看似是指路明燈。
讓沒趣的人離開，把有心 的人留下
在 整 個 參 訪 團 裡 ， 左 派 機 構 為 參 加 者 準 備 不 少 能 增 強 國 家 認 同 感 的 材 料 ， 4 有 時候 又 會 讓 參 加 者 純 粹 的 享 受 著 整 個 交 流 團 的 氣 氛 ， 藉 以 避 免 參 加 者 懷 疑 所 看 到 的 表 象 。 當 然 ， 若 果 討 論 當 中 有 持 相 反 意 義 的 時 候 ， 帶 領 討 論 的 人 會 選 擇 忽 略 那 些 意 見 ， 並 任 由 反 抗 的 人 沒 趣 地 離 開 。 篩 選 後 的 ， 若 非 完 全 相 信 上 述 的 意 識 形 態 ， 很 可 能 亦 是 已 洞 悉 到 參 加 這 些 機 構 背 後 的 「 發 展 機 遇 」 ， 從 而 選 擇 留 下 來 幫 助 這 些 左 派 機 構 。 這 些 成 員 ， 或 許 會 被 挑 選 成 為 下 一 個 交 流 團 的 籌 備 成 員 、 或 義 工 。 然 而 挑 選 的 準 則 便 看 該 參 加 者 的 投 入 程 度 ， 若 屬 於 活 躍 份 子 的 話 ， 機 構 更 會 主 動 聯 絡 該 成 員 ， 邀 請 他 們 參 加 已 舉 辦 的 活 動 。 此 外 ， 他 們 更 會 提 供 一 系 列 的 「 課 程 」 ， 推 薦 一 些 課 外 讀 物 （ 例 如 由 港 澳 辦 前 主 任 強 世 功 所 寫 的 《 中 國 香港 》 ） 給 新 成 員 ， 讓 他 們 好 從 國 家／ 當 權 者 的 視 角 ， 漸 漸 加 強 ／ 調 整 既定的意識形態及對國家的認知。
當 然 ， 吸 納 的 過 程 有 其 知 性 的 一 面 ， 亦 有 其 物 質 的 基 礎 。 除 了 讓 你 閒 時 ， 代 表 該 機 構 會 見 政 府 官 員 之 外 ， 有 時 候 還 會 以 兼 職 的 身 分 留 在 機 構 之 內 ， 好 讓 你 盡 心 盡 力 幫 助 機 構 發 展 ， 對 外 吸 納 更 多 的 青 年 朋 友 。 但 哪 種 青 年 是 左 派 機 構 最 為 看 重，非要吸納不可的呢？
據 我 的 工 作 經 驗 來 看 ， 左 派 機 構 最 常 招 攬 的 是 就 讀 於 「 愛 國 學 校 」 的 同 學 ， 另 外 亦 多 挑 選 一 些 能 夠 吸 引 新 生 、 有 創 意 、 甚 至 是 唯 命 是 從 的 同 學 ， 這 樣 就 能 讓 組 織 自 行 運 作 起 來 ， 而 其 他 舊 有 成 員 則 可 以 再 擴 展 去 其 他 地 方 工 作 。 這 樣 便 能 造 成 「 薪 火 相 傳 、 一 代 傳 一 代 」 的 效 果 。 當 然 ， 舊 的 成 員 仍 然 會 加 強 對 內 的 聯 繫 ， 有 些 更 轉 戰 到 教 育 界 ， 漸 漸 形 成 另 一 股 的 勢 力 ， 一 方 面 強 調 國 家 發 展 的 論 述 （ 所 謂 發 展 就 是 硬 道 理 ） 而 招 兵 買 馬 ， 另 一 方 面 又 繼 續 推 薦 學 生 參 加 遊 學 團 ， 以 增廣見聞為名，吸納為實。
總結
總 的 來 說 ， 這 種 另 類 的 國 民 教 育 實 踐 ， 表 面 上 以 學 習 為 名 的 參 訪 團 ， 其 實 是 一 種 政 治 宣 傳 和 吸 納 。 它 不 會 強 迫 你 接 受 官 方 的 論 述 ， 亦 不 一 定 要 你 擁 護 國 內 的 執 政 黨 ， 卻但 願 你 閉 上 嘴 巴 ， 功 利 地 成 為 所謂 的 「 政 治 中 立 派 」 ， 繼 續 在 機 構 圖 利 。 整 個 過 程 ， 只 要 你 不 跟 他 們 對 抗 ， 接 受 現 實 就 已 經 足 夠 。 它 依 靠 的 是 一 種 漏 洞 百 出 的 常 識 ， 例 如「 經 濟 增 長 必 定 帶 來 幸 福 」 、 「 發 展 就 是 硬 道 理 」 、 「 中 共 的 改 革 開 放 政 策 帶 來 經 濟 增 長 」 ， 所 組 合 成 的 意 識 形 態 ， 再 扣 連 到 國 家 的 官 方 論 述 之 中 （ 當 然 ， 箇 中 的 過 程 必 然 是 更 加 複 雜 ， 這 裡 我 只 能 進 行 簡 單 的 描 繪 ） ， 進 而 堆 砌 並 鑲 嵌 於 「 愛 國愛 黨 」 的 論 述 之 中 ， 培 養 那 拙 劣 、 不 加 批 判 的 愛 國 主 義 ， 好 讓 參 加 者 接 受 那 官 僚 專 政 背 後 的 黨 國 混 合體制（p a r t y-s t a t e s y s t e m）。然 而 ， 所 謂 的 「 玄 機 」 大 概 就 是 這 樣 的一回事。
後話
回 過 頭 來 ， 這 些 用 以 堆 砌 成「 愛 國 愛 黨 」 的 元 素 ， 原 來 就 是 我 們 一 直 理 解 自 身 「 香 港 經 驗 」 不 可 或 缺 的 部 分 ， 所 謂 的 「 洗 腦 」 其 實 一 直 都 存 在 ， 它 早 已 潛 伏 於 教 育 制 度 之 中 ， 並 於 各 種 活 動 之 中 被 利 用 。 這 樣 看 ， 國 民 教 育 都 只 是 一 個 爆 發 點 。 真 正 要 「 反 洗 腦 」 倒 是 要 從根本造起。
筆 者 於 該 次 籌 辦 參 訪 團 之 後 ， 便 離 開 了 該 機 構 ， 現 在 回 想 過 來 確 實 是 獲 益 不 少 。 若 非 有 這 段 經歷 之 中 看 清 看 楚 昨 天 的 左 派 已 經 跟 社 會 主 義 、 甚 至 是 溫 和 左 翼 政 黨 的 綱 領 背 道 而 馳 的 話 ， 相 信 筆 者 會 跟 主 流 社 會 一 樣 ， 把 老 左 派 （ 例 如 工 聯 會 、 民 建 聯 ） 歸 邊 ， 順 勢 將 共 產 主 義 的 「 平 等 」 與 「 自 由 」 、 「 民 主 」 這 些 價 值 與 對 立 起 來 ， （ 縱 使 認 為 資 源 應 該 被 再 分 配 ， 也 會 ） 拒 絕 承 認 自 身 那 微 乎 其 微 的 左 翼 傾 向 ， 還 間 接 地 承 襲 殖 民 地 時 代 所 遺 留 的 「 中 國 共 產 主 義 ／ 香 港 資 本 主 義 」 二 元 對 立 的 框 架 ， 阻 礙 思 想 上 的 解 殖 。 除 此 之 外 ， 這 種 二 元 框 架 更 會 衍 生 另 一 種 更 複 雜 的 關 係 ： 縱 使 立 場 帶 有 左 翼 色 彩 的 青 年 （ 原 因 可 以 是 反 對 社 會 資 源 不 公 義 、 甚 至 是 反 專 制 也 好 ） ， 亦 會 怕 被 標 籤 成「 與 中 共 有 關 」 而 拒 絕 承 認 該 政 治 傾 向 。 當 右 翼 新 自 由 主 義 （ 或 稱 新 保 守 主 義 ） 未 能 為 他 ／ 她 們 指 引 一 個可行的出路之時（領匯私有化5已經 為 我 們 証 實 盲 目 地 相 信 「 自 由 市 場 」 的 惡 果 ） ， 新 一 代 的 左 翼 青 年 卻 因 這 種 殖 民 邏 輯 而 陷 於 失 語 的 狀 態 ， 既 無 法 處 理 談 階 級 的 議 題 ， 亦 將 資 本 主 義 結 構 所 洐 生 社 會 矛 盾 轉 移 到 去 意 識 形 態 的 議 題 之 上 （ 例 如 中 港 矛 盾 ） ， 更 可 能 促 使 法 西 斯 主 義 從 全 面 政 治 化 的 社 會 之 中 死 灰 復 燃。
這 些 議 題 都 是 鼓 吹 「 回 到 左 翼 」 的 人 必 須 要 處 理 的 ， 然 而 這 篇 文 章 卻 只 能 拋 磚 引 玉 ， 卻 未 能 為 整 個 思 潮 開 出 一 個 良 好 的 「 藥 方 」 。
作者胖胖為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