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領導人習近平上台後，提出「中國夢」，希望追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同時，習近平強調「強國必先強軍」，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必須堅持「富國」與「強軍」，努力建設國防和強大軍隊。[1]很明顯地，「強軍夢」是種「由上而下」提出的軍事主張，可能基於習近平想掌控軍隊的政治盤算，或是來自習近平為中國軍隊擘劃未來藍圖的理性思考，當然也可能是習近平為了對外用兵預做的軍事準備。

習近平提出「強軍夢」，解決了若干爭議，也帶來了一些問題。「強軍夢」的提出，解決了「經濟建設」與「國防建設」熟輕孰重的可能辯論。習近平在追求「中國夢」的同時，主張中國必須「正確把握和處理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的關係，使兩者協調發展、平衡發展、相容發展」，等於是為「經濟」和「軍事」的並行發展做出定調。

但「強軍夢」也帶來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特別是中國軍隊到底強不強？照理來說，中國軍隊應該是「還不強」或是「不夠強」，才需要大張旗鼓地推動所謂「強軍夢」？而造成現在軍隊「還不強」或「不夠強」的原因是什麼？假如不能解決這些長期存在的問題，「強軍夢」恐怕淪為一個華麗的口號。本文要討論的是中國追求「強軍夢」所面臨的障礙，而這些障礙能否順利清除將會直接關係到「強軍夢」的未來。

  

軍隊是否聽從文人領導人指揮？

「黨指揮軍」是中國共產黨治理軍隊的基本法則，很多人可能認為這是個不用討論的問題。但習近平推動「強軍夢」的同時，提出治軍原則的第一要務就是軍隊要「聽黨指揮」。習近平在闡述治軍理念時，強調軍隊要「對黨絕對忠誠，堅決聽從指揮，確保政令軍令暢通，確保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決策指示有效貫徹落實」。[2]

習近平要求軍隊必須「聽黨指揮」，代表現在的軍隊可能還不太聽指揮。從中國共產黨的權力運作機制來看，軍隊理應服從黨的領導；但問題是文人領導人通常不熟悉軍事事務，因此由文人領導人指派的軍事將領常能把持軍務、自成派閥，甚至不把文人領導人放在眼裡，結果出現文人領導人或黨的上令無法下達，或是出現陽奉陰違的形式主義。

中國前領導人胡錦濤在位期間，傳出軍權遭前中央軍委會副主席徐才厚、郭伯雄等將領架空的情形。習近平瞭解接掌黨機器不等於完全掌控軍隊，因此透過反腐行動，將徐才厚、郭伯雄等人開除黨籍查辦，試圖重建文人領導人的威望。今(2015)年7月，習近平在徐才厚任職過的第16集團軍發表講話，痛斥徐才厚的貪腐行為，認為徐才厚案「對部隊建設的損害是全面的、深層次的」、「要從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作風上徹底肅清徐才厚案件的影響」。[3]

習近平對軍隊的公開講話中，一再強調「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牢牢堅持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根本原則和制度」。根據《人民日報》在2015年7月6日的報導，自2013年以來解放軍已有200多名中校以上的軍官因貪腐問題遭到懲處，其中大部分涉及習近平對徐才厚、郭伯雄等人勢力的掃蕩。

然而，問題是習近平主導的反腐行動到底能夠持續多久？就算習近平能在任內透過反腐剷除軍中派閥，下一個接班的文人領導人能否壓得住陣腳？而在習近平掃除徐才厚、郭伯雄等人的勢力後，難道軍中就不會有新派閥的出現？

事實上，在習近平主政下，解放軍的「南京軍區幫」已經開始浮上檯面。習近平本人曾在福建、浙江、上海等地任職，因此和南京軍區頗有往來。至於其他軍區，例如瀋陽軍區因為是徐才厚的根據地，蘭州軍區則和郭伯雄關係密切，較難獲得習近平的充分信任，這讓南京軍區的將領開始受到習近平重用。習近平一手拔擢的南京軍區司令員蔡英挺，多次公開闡述習近平的治軍理念，被外界視為解放軍明日之星，未來有可能接任總參謀長、進入中央軍委會。另外，南京軍區參謀長楊暉，也被視為解放軍的後起之秀，他跟蔡英挺都出身第31集團軍，隸屬另一位前中央軍委副主席張萬年的派系。

未來習近平的嫡系將領很可能成為解放軍當紅派閥，弔詭的是，習近平眼前想剷除的徐才厚、郭伯雄等人，當年不也是前領導人江澤民一手提拔的愛將，如今卻成了習近平眼中「以黨領軍」的障礙。同樣的歷史未來也可能重演，一旦「習系」將領在軍中形成新勢力，在習近平卸任後，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成為下一任文人領導人「以黨領軍」的新路障？

解放軍到底能不能打仗？

習近平治軍理念的第二個重點，在於軍隊「能打勝仗」。習近平提出這樣的建軍要求，可從兩個角度來解讀：

第一、中國未來有可能打仗，也就是習近平不排除對外動武的可能性，而為了捍衛國家核心利益，中國必須整軍經武，應對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

第二、習近平對解放軍是否能打仗，似乎不太有信心。對一個文人領導人來講，最怕的就是想對外動武、捍衛國家利益，結果卻打了個大敗仗，到時候勢必對中國未來的發展帶來重創。

因此，習近平上台後很重視對軍隊的精神動員，一方面強調中國已是崛起的大國，需要擁有相對應的軍事力量，才能符合中國應有的國際地位、確保中國的全球利益；另一方面則不斷提醒中國外在安全環境正出現重大變化，解放軍加強演訓，因應實戰的需要。今年7月3日，被外界視為「習系」將領的南京軍區司令員蔡英挺，在《人民日報》撰文指出：「當前我國周邊領土主權爭端、大國地緣競爭、民族宗教矛盾凸顯，周邊熱點問題升溫，家門口生亂生戰的可能性大增」，[4]這樣的論點應在凸顯中國加強戰備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近年來，中央軍委會公布的《全軍訓練指示》，都在強調「訓練與實戰一體化」。習近平在2012年11月15日中央軍委會常務會議上曾指出：「要緊緊圍繞能打仗、打勝仗的目標，深入推進中國特色軍事變革，把我軍建設成為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的威武之師」。[5]南京軍區司令員蔡英挺也公開呼應：「習主席高度重視實戰化軍事訓練，強調要以真打的決心、緊盯作戰對手、著眼制敵勝敵訓練，鍛造部隊過硬作戰能力」。[6]

另外，聯合作戰機制的建立，也被視為提升解放軍戰力的重點項目。習近平主張解放軍必須「改變單一軍種作戰的思維定勢，樹立諸軍兵種一體化聯合作戰的思想觀念」。為此，解放軍宣布設立東海聯合作戰指揮中心，近期解放軍也分別在渤海、黃海、東海及南海四大海域舉行海軍演習，並在東南沿海的軍區舉行陸空聯合演習。

中國軍隊想要提升聯合作戰能力，牽涉到「軍區」改革的問題。外傳解放軍有可能將濱海的濟南、南京及廣州等三大軍區改為「戰區」(另有一說是裁撤濟南軍區)，內陸的瀋陽、北京、蘭州、成都等四大軍區則合併成兩個「戰區」。改編後的「戰區」將結合陸、海、空及二炮部隊，成立聯合作戰指揮部，以便提升危機發生時的機動反應能力。

習近平曾親自向部隊說明「戰區」聯合作戰體制的重要性，他在2013年12月27日指出：「我們在聯合作戰指揮體制方面做了不少探索，但問題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聯合作戰指揮體制搞不好，聯合訓練、聯合保障體制改革也搞不通。建立健全軍委聯合作戰指揮機構和戰區聯合作戰指揮體制，要有緊迫感，不能久拖不決」。[7]

然而，軍區改革涉及陸軍定位問題，習近平在2013年11月28日聽取濟南軍區工作彙報後曾表示：「深化軍區部隊改革，要放在陸軍轉型這個大背景下來考慮。在資訊化時代，陸軍在戰爭舞臺的地位作用、陸軍建設模式和運用方式都發生了深刻變化。我們既要摒棄那種認為『陸戰過時』、『陸軍無用』的思想，又要摒棄『大陸軍』思維，搞清陸軍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使命任務，找準陸軍在聯合作戰體系中的定位，加快推進陸軍由機械化向資訊化轉型」。[8]

只是幾年過去了，軍區改革還是只聞樓梯響。如何說服軍方支持軍區改革計畫、如何重新定位陸軍角色、如何建立聯戰指揮體制、如何讓各軍兵種在聯戰體制下順利磨合，都是影響未來中國軍隊能否提升戰力的重要因素。

軍中陋習能否根除？

面對中國軍隊長期以來存在的陋習，習近平推動部隊改革的另一重點在於要求部隊「作風優良」。習近平曾親自指出中國軍隊存在四大陋習，包括：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以及奢糜之風。[9]

習近平為了改革部隊的風氣，上台後立即在2012年12月提出《中央軍委加強自身作風建設十項規定》，隨後又成立5個新的領導小組，包括：全軍基本建設項目與房地產資源普查工作領導小組、全軍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領導小組、中央軍委巡視工作領導小組、中央軍委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領導小組，以及全軍軍事訓練監察領導小組等。

習近平並不是第一個想要改革部隊風氣的領導人，只是過去的改革常因部隊自恃軍事專業，形成對抗改革的群體力量，導致改革雷聲大雨點小，甚至無疾而終。[10]在過去，整個黨國機器都普遍存在陋習及貪腐問題時，想要單獨在軍中推動改革，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習近平上台後，在黨、政、軍推動全面反腐，確實為中國軍隊改革帶來新的機會。尤其習近平懂得運用群眾和媒體力量，塑造出社會要求改革的呼聲，做為促使軍隊改革的動力。但中國能否改革軍隊陋習、打造一支現代化部隊，可能還需要觀察兩方面的變化：

首先，習近平本人是否具備改革的政治決心，到底他是真的想推動軍隊結構性改革，還是虛晃一招，在剷除異己和贏得表面上的改革美名後，就此停手，讓部隊重新回復原有的「常態」？

其次，想要徹底改造中國軍隊的風氣，不是單靠查辦軍頭、發表道德演說或成立幹部領導小組就能達成，還要看未來能否建立完善法治制度、獨立司法體系和現代化治軍理念的全面配套。

本文無意預測中國「強軍夢」的成敗，但中國軍隊改革的道路充滿各種挑戰，接下來就看習近平能否堅持改革決心，打造文人領軍的長治制度、革除中國軍隊不良風氣、破除「大陸軍主義」運作框架，並且建立起全新的聯合作戰體制。如果習近平能完成這些結構性變革，那他對中國軍隊改革的建樹，將超越毛澤東、鄧小平這些出身軍旅老一代領導人所做的努力…

作者蔡明彥 為中興大學國際政治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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