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2016年5月20日蔡英文就任總統，因民進黨不願意接受九二共識，使得兩岸關係趨冷，中共也斷絕了與民進黨之間的接觸管道。從2017年開始，中共對於與台灣政黨與政治人物間的互動出現了變化。特別是當中共十九大將在10月18日召開，中共對台政治統戰工作是否產生新的發展，值得關注。

一、柯文哲成為中共對台工作的新對象

2014年11月柯文哲當選台北市長時聲勢如日中天，2015年1月他接受美國「外交政策」雙月刊專訪時認為兩岸就是兩國關係，所以他提出了「兩國一制」，所謂「一制」就是民主。

（一）北京對柯文哲態度的峰迴路轉

此一說法引發「環球時報」2月2日的嚴詞批評，指柯文哲被選舉的勝利沖昏頭，說話無底線，對展示自己的「台獨」偏好越來越不克制，擺出挑釁姿態，因此建議中國應取消「雙城論壇」。6日「新華社」繼續嚴詞批判指出「柯某人當選前後就曾多次聲稱對『九二共識』不瞭解，在原則問題上採取模糊、迴避的態度，耍小聰明………拋出『兩國一制』的怪論。這真就『攤上大事』了」。

但是3月17日柯文哲卻忽然表示，相信兩岸交流的前提是互愛、互諒、互信，不會是意識形態；互愛就是「兩岸一家親」。由於「兩岸一家親」這句話是2014年2月習近平與連戰見面時所提到。因此，柯文哲引用此話，被外界認為是一種對中共的善意。

3月30日，中國駐台媒體忽然對柯文哲進行專訪，他指出「在當今世界上並沒有人認為有兩個中國，所以一個中國並不是問題」，他稱此為「一五新觀點」。國台辦發言人范麗青立即表示：「我們對此表示讚賞」。

但事實上柯文哲卻是預留伏筆，他說「在當今世界上並沒有人認為有兩個中國」，但他並非是說「我不認為有兩個中國」，而是把這句話的責任推給「世界上的人」，也就是第三者。而柯文哲說「一個中國並不是問題」，卻不是說「對我來說一個中國不是問題」，事實上對於支持「一中一台」的人來說，一個中國本來就不是問題，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台灣互不隸屬。

所以，對於支持九二共識的國民黨來說，北京對於柯文哲似乎過於寬容。如果柯文哲可以不承認九二共識，那藍營何需堅持到底？也因此，當台北市副市長周麗芳在6月14日至廈門參加「海峽論壇」時，國台辦聯絡局局長劉軍川就表示，對柯文哲的「一五新觀點」表達讚賞，但遭受「國內」很大的壓力，因為柯文哲對國家定位問題與九二共識根本沒答案。

8月3日國台辦又大陣仗發動包括「新華社」、「中央電視台」和「中國新聞評論社」等陸媒，第二次專訪柯文哲。其中最重要當然就是要柯文哲對九二共識表態，他表示「大陸方面提出『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基礎，我對這個立場表示了解和尊重」。事實上柯文哲是說，有關九二共識是兩岸和平發展基礎這個觀點，是「大陸單方面提出與認定的」，所以不是台灣的立場，也還不是兩岸的共識。此外，他只對九二共識表示「理解與尊重」，並未「自己支持」。結果國台辦發言人范麗青又再度於當天立即表示肯定。

最終，「雙城論壇」在8月18日舉行，上海市長楊雄參加。

（二）中共高規格舉辦2017年「雙城論壇」

在一片不確定中，柯文哲終於在2017年7月3日下午與國台辦主任張志軍見面。中共特別選在專門接待總理級貴賓而政治性高的「虹橋迎賓館」，讓柯文哲的接待層級提升。

柯文哲這次前往上海參加「雙城論壇」，成為蔡英文上台後兩岸關係緊張之際，最高級別的交流平台。因為中共不願與民進黨交流，國民黨在洪秀柱辭去黨主席後又群龍無首，因此柯可說是當時兩岸交流中，台灣最具政治實力的人物。

中共這次高規格的舉辦「雙城論壇」，除了上海市長應勇取消隨同習近平前往香港參加回歸20週年的活動外；舉辦地點也從2015年的「瑞金賓館」，轉變為「濱江大酒店」。「瑞金賓館」的歷史固然悠久，但空間不大；而「濱江大酒店」曾舉辦2001年的APEC領導人峰會、第35屆亞洲開發銀行年會。

事實上，2016年柯文哲因「大巨蛋」等問題造成民調驟降，使得中共也對他感到失望，結果「雙城論壇」僅派統戰部部長沙海林來台，位階明顯下降。但2017年，再度是由市長應勇與會，顯示中共知道柯文哲的民調有所回升，重新具備統戰的價值。

應勇可說是習近平的子弟兵，長期在浙江工作，習在2002年到2007年擔任浙江省委書記期間，彼此合作無間，因此當習轉往上海擔任市委書記，應勇也隨同前往。所以當柯文哲提到「兩岸一家親」，兩岸是「生命共同體」，應勇也提到「兩岸同胞是一家人，是不可分割命運共同體」，兩人可說是一搭一唱。而    張志軍在「柯張會」中再度重申「兩岸一家親」與「生命共同體」，可見這已經成為兩岸交流的「通關密語」。

（三）柯文哲在世大運後被中共更為重視

當8月19日晚上世大運開幕式才因「反年改團體」鬧場而搞得柯文哲焦頭爛額時，隔天中午他卻與中國世大運代表團的「團長顧問」：國台辦交流局局長黃文濤見面，此外還包括副局長董碧幽、處長馬振杰。參加世大運的144個代表團，柯文哲在百忙之中只見了一個團的隊職人員，就是黃文濤，這是一種禮遇，因為黃文濤只是中國的「正局級」幹部，而柯文哲等於是北京市委書記，兩人的身份有一定差距。因此柯文哲給足了黃文濤面子，也等於表達他對於中國的善意。

30日世大運正式結束，各種民調都顯示民眾多數認為相當成功，柯文哲的支持度也水漲船高。他再度成為台灣政壇「最有實力的人」，中共當然想繼續與他打交道，何況2016與2017年的「雙城論壇」都沒取消，顯示柯文哲與中共已經累積相當多的互信基礎。

柯文哲在世大運閉幕式的演講相當成功，還被稱為具「總統層級」，他知道蔡英文的兩岸政策無法突破，而吳敦義的「一中各表」中共又拒絕接受，「國共論壇」可能不辦，當藍綠都無法推進兩岸關係，他當然可以介入兩岸議題，提高自己的層次。

二、「中國新歌聲」凸顯中共對台統戰新模式

一場在9月24日下午於台灣大學田徑場舉辦的「中國新歌聲─上海‧台北音樂節」，被迫取消。這場活動是由台北市與上海市政府在7月的「雙城論壇」後，基於兩市文化交流所舉辦的演唱會，原本應沒有太多爭議，最後卻是因學生與群眾抗爭而被迫喊停。眾多中國歌手跨海來台卻英雄無用武之地，花費鉅資搭建的華麗舞台卻空蕩閒置，這除了凸顯兩岸社會的巨大差異外，更顯示中共對台灣青年統戰工作朝向「軟性化」、「娛樂化」發展。

（一）中共對台工作忽視台灣學生的自主性

台大花了3700萬元整修的田徑場跑道，卻因65萬元出租給該演唱會造成場地受損。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因為封閉田徑場一週，造成全校3萬多學生的體育課受到影響，侵害「受教權」；也讓師生與附近居民一週無法使用。

依照台大田徑場使用規定，第一順位是學生上課使用，第二順位是學生校隊使用，第三順位才是外部單位，且原則上應在假日出借，但台大卻把場地借給「中國新歌聲」長達一週，被質疑是本末倒置。眾所週知，台大學生重視維權，反對威權，因此當校方犧牲學生權益來獨厚校外團體，勢必遭致批評與抗議。

其次，這場活動的政治意圖明顯，主辦單位上海市人民政府台灣事務辦公室，活動名稱是「中國新歌聲─上海‧台北音樂節」，除了大量邀請中國藝人，還把台北市看作是「中國的一部分」，與上海一樣都是「中國的一個直轄市」。台大是台灣民主運動的發祥地之一，許多校友更是台灣民主與獨立運動的先驅，在這個「綠地」上辦「紅色」活動，推動「兩岸一家親」，勢必會出現反彈。

（二）上海市台辦想攻破「台獨井岡山」卻陰溝翻船

從主辦單位上海市台辦的角度來看，台大是台獨的搖籃，是台獨的「井岡山」。為了這次「中國新歌聲」特別來台督導的台辦主任李文輝，還情商「浙江衛視」進行轉播。因為如果在場的兩岸年輕人手牽著手，肩搭著肩，在台大校園齊唱「龍的傳人」，高呼「兩岸一家親」，共讚「兩岸命運共同體」，透過媒體傳播，將是「台灣夢融入中國夢」的偉大體現，更是習近平對台工作的重大成果，是對台獨勢力的當頭棒喝。

可惜上海市台辦沒想到，雖然台大校方同意借場地，並有台北市政府的協助，但仍因抗議行為而被迫取消。這是上海市台辦將中國經驗轉移到台灣所致，因為在中國的高校，校領導說了算，學生沒人敢反對；上海市政府支持的校園活動，學生也不敢唱反調。但這一套在台灣完全不靈，可見中共對台工作，仍無法掌握台情，頻頻誤判情勢。

其實在活動前，就有網民號召台灣觀眾要帶國旗或台灣旗進場，讓這些中國歌手知道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而協辦單位的台北市文化局也說這沒問題，因此主辦單位不可能禁止與攔阻。在此情況下，明知會有衝突，上海市台辦還執意要辦，顯示有濃厚的政治目的。甚至活動舉辦之初，陸媒立即報導：「中國新歌聲開唱，李文輝郁慕明共享天籟」，凸顯中共意圖藉此活動進行政治宣傳。

（三）「統促黨」近年來採取「暴力促統」的新模式

當台灣「中國統一促進黨」人士看到演唱會被迫取消，內心的不滿可以想像，因此發生與學生間的暴力衝突事件，引發多人受傷。近年來，台灣若干統派團體，結合黑道幫派積極參與台灣的壹些陳抗活動，如「統促黨」與「竹聯幫」的關係密切，近年在「反年改」活動中屢屢出現。而他們手持五星紅旗佔據街頭，若有民眾與其意見相左，立即言語恐嚇，甚至是暴力相向，這種「暴力促統」方式引發民眾恐懼。而這些團體背後，也被質疑有中共的資金介入。

（四）中共對台統戰工作已經逐漸「入島化」

10月3日台大公佈了9月24日體育場事件的調查報告，7月上海市台辦委託台灣「幕婕塔公司」向台大申請場地租借，8月遭拒，9月再遭拒，但9月15日教育部國會聯絡組轉知立委高金素梅的關切，結果台大放行。由此可見，過程中台北市政府雖然介入協調，但台大仍不想租借場地給上海市台辦，但因高金素梅代為說項而勉為同意，難怪9月24日他會出現在台大會場。

另一方面，外界質疑台北市政府是否有向上海市台辦說明在台大舉辦此一活動的爭議性與敏感性？如果有但上海方面仍堅持，凸顯上海市台辦舉辦此演唱會的確有高度政治目的。如果沒有，究竟是台北市政府失職，還是屈服於上海市台辦的壓力？還配合對岸搞「音樂統戰」？

特別是高金素梅為原住民，畢業於中國中央民族大學，是中共極為重視的台灣「少數民族」政治人物。經由這場「中國好歌聲」活動可以發現，中共統戰工作開始「入島化」，從過去邀請台灣民眾「走出去」的到中國進行參訪，如今則是「引進來」的直接來台舉辦活動。另一方面，就是與台灣民代、地方政府、統派政黨與黑道幫派形成「四合一」合作模式。

三、國民黨遭中共刻意冷落與忽視

8月20日，當全台灣都還在關注前一晚世大運開幕被反年改團體鬧場時，沒有太多人關心台灣還有兩個政治活動：一是國民黨的全代會，另一是新黨的24周年黨慶。

（一）吳敦義當選國民黨黨主席竟沒中共賀電

國民黨在8月20日召開第20屆第一次全代會，新任黨主席吳敦義正式就任，他發表就職演說時，雖強調「九二共識」，沒提「一中各表」。但新政策綱領卻從過去的「深化九二共識」，拉回「九二共識、一中各表」，這引發北京的高度關切。因為中共曾明確希望吳敦義盡量淡化「各表」，凸顯維護「一中」，並希望他表達反對台獨的堅定立場，但吳敦義並未遵循。

最後，中共並未依照慣例以總書記的名義對國民黨新任黨主席發賀電。由此可見，這項國共互動多年以來的慣例，已經被打破。而中共與國民黨間的關係，似乎也漸行漸遠。

事實上，吳敦義就任黨主席之所以沒有收到習近平的賀電，是因為5月20日吳敦義當選黨主席時，習近平發出的賀電內容僅提及堅持九二共識和堅定反「台獨」，沒提到「一中原則」，這某種程度已經體諒了吳敦義在台灣的處境，是種善意的表現。然而吳敦義對習近平的回電卻大談「一中各表」的來由，未見任何「反台獨」的字眼，讓習近平頗為不滿，因此決定不再給吳敦義的就職發賀電。

這是自1988年國民黨十三全收到中共中央的賀電以來，29年來國民黨舉行全代會暨新任黨主席就職時，中共中央未發祝賀電函。即便李登輝在1995年訪美，導致兩岸關係生變，但1997年國民黨舉行第15屆全代會時，中共總書記江澤民仍發來賀電，只是賀電是針對國民黨，而未提李登輝。

另一方面，國台辦在8月20日卻發表了一個聲明，其中提到，中共願與國民黨在堅持體現一個中國原則的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共同政治基礎上「保持溝通、加強對話」。意思就是國共目前沒有共識，因而必須「加強對話」來朝共識的方向努力。

（二）中共對新黨高度欣賞

新黨主席郁慕明20日在該黨成立24周年黨慶大會上說，現在的中華民國是「被人借殼、利用的」，新黨要喊的是「統派加油、打倒台獨、振興中華」，這是未來目標與努力方向；副主席李勝峰則說，新黨的新路線定調為「和平統一，保障台灣」，簡稱「和統保台」。

中共國台辦發言人安峰山立即反應，對新黨成立以來的兩岸主張高度讚賞，因為新黨成立24年來一直主張「兩岸和平統一，堅定堅持一個中國、反對台獨，我們對此高度讚賞」。而中共願與包括新黨在內的一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擁護祖國統一、反對台獨」的台灣政黨、團體、組織及人士「保持溝通，加強對話」，共同推進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維護台海和平穩定，「共謀祖國和平統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三）中共拒絕接受「一中各表」

吳敦義在5月20日當選國民黨黨主席，但習近平卻直到21日凌晨才傳來賀電，在電中稱吳敦義是「你」而非「您」，讓外界覺得態度傲慢。當吳敦義準備在8月20日的國民黨全代會提出新政綱，大談「一中各表」，廢除去年洪秀柱所提的「和平協議」。但「新華社」在7月20日卻將「一中各表」列為「新聞禁用詞」。

香港「中評社」22日也指出：「一中各表」是過去國民黨的堅持，但絕對不是兩岸的共識，也非國共兩黨的共識；中共過去從未接受「一中各表」，未來更加不可能接受；該社更高度肯定洪秀柱不堅持「一中各表」。

四、結語

中共對台工作推動了30多年，既不與民進黨互動，現在連國民黨也不往來，只剩與新黨打交道，如此道路越走越窄，完全不符合「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的統一戰線規律，更違背「聯左、拉中、打右」的統戰思維。當然，中共現在把希望寄託在柯文哲身上，但從「中國新歌聲」事件讓柯文哲遭「抹紅」來看，中共對台工作是否會受到台灣主流民意支持，還要再觀察。

作者  范世平  為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政治學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