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外界關注的第19屆德國聯邦議會選舉, 已於2017年9月24日傍晚結束, 此㇐選舉結果改 變了未來四年聯邦議院的組成結構。作為內閣制國家, 聯邦議會選舉是組成德意志聯邦共和 國政治系統的大選。直到今天, 聯邦議會依舊是四年改選㇐次, 投票日期多半是由聯邦總理提 出建議, 讓聯邦總統做出裁決。根據德國基本法第二十條 “ - 所有的國家權力皆源自於人民”, 並且是能“被實踐的”。然而, 究竟德國人是如何實踐民主精神產生國家權力? 筆者試圖從 德國聯立制(Mixed-Member Proportional Representation, MMP)選舉制度出發, 探討此次民粹政黨 如何操作策略達到席次極大化的結果。為此, 本文內容分成兩個部分：前半部摘錄且翻譯德 國之聲(DW)的新聞, 講述聯邦議會選舉的規則；後半部則分析民粹主義政黨對德國政治的衝 擊。

二、聯邦議會選舉規則：

透過關於聯邦議會選舉規則的介紹 , 國人可以㇐窺德國選舉制度的運作程序與政治權力 的產生模式：

1. 取得選舉與被選舉的資格

選舉權：

凡具有德國國籍者, 只要年滿18歲, 即可選舉。若戶籍在德國者, 選前將收到投票通知。至於戶籍 在海外的德國人, 則從14周歲起算, 到往後25年間, 必須在德國持續居住至少三個月以上, 才能取得投票權- 不 過, 他們必須在選前自行確認是否被登記在選舉人名冊上。對於2017年的大選, 有大約300萬名首投族, 可以圈 選人生中第㇐張聯邦議會選票。然而, 某些人可能喪失選舉權, 或者是不被允許行使選舉權：這涉及到大約20 萬人的權益, 他們絕大多數是殘障人士, 需要全天候的醫療照護。亦有少數人因過去從事的政治犯罪行為, 使其 投票權被剝奪。總的來說, 全國約有6150萬人符合資格, 能夠參與此次大選。儘管選情穩定, 但此次大選, 投票 率高居76.2%。

被選舉權：

對所有德國人來說, , 只要不是正在接受精神病院的治療, 或必須入監服刑㇐年以上者, 凡年滿 18周歲即符合「被選舉人」資格。對於聯邦議會改選, 主要公認的政黨有權決定哪位申請人可以代表政黨參選。

至於那些無黨籍/獨立參選人, 他們必須在自己的選區內, 找到至少200位支持者聯署證明, 才能夠在該選區競選。

2. 進入國會的管道與門檻

投票方式：

主要的投票方式是到投票所投票。那裏會有義務的選務人員負責確保有選舉權的民眾只領取㇐ 張選票, 並且不受外在的干擾與影響投票。舉例來說：投票場所周遭不允許出現政治廣告或標語。對於那些無 法親臨投票所的選舉人, 可以事先以通信投票將選票寄出。無論如何, 投票過程是祕密的- 對此, 德國當局的態度 是十分嚴肅的。法律明令禁止使用智慧型手機在投票時自拍；任何人在選票劃記處拍照 , 或出現亮票行為, 都 是犯罪行為! 兩張選票： 每位個選舉人皆擁有兩張選票。對於第㇐張選票, 選舉人可以投票給所屬選區的參選人- 在聯 邦議會所有席次中, 選舉299席議員, 平均約25萬人產生㇐位議員。至於第二張選票, 則圈選出政黨標記的候選 人名單(政黨/不分區票)- 它是廣納社會多元觀點的重要選票。這張票也決定了德國國會的多數關係。

進入國會的管道：

至於哪些以及多少議員最後得以在柏林的國會大樓召開議會, 將取決於幾項程序。首先, 根據聯邦選舉法規定了國會席次的最低總數- 598席, 依照全國16個行政區的人口比例劃分。根據第二票的投票 結果, 其餘政黨比例的席次將被確立, 每個政黨從而知道能夠獲得多少不分區席次。此外, 很可能還發生另㇐個 情況。各政黨因為第二張票的選舉結果, 決定了該黨在最低席次總數中分配到高於得票比例的席次(席次紅利) 。

為了再次反映民意的走向, 聯邦議會將採取浮動席次的作法。這種現象時常發生, 因為保守政黨, 諸如：聯盟黨 (Unionpartien)通常在區域選舉的選情較為樂觀。此次改選, 聯邦議會將選出約700名議員。

門檻：

某些參選人, 因為在區域選舉中沒有勝出, 或者在不分區政黨推薦名單中排名順序太低, 無緣進入聯 邦議會, 將有機會在下次提名時被優先考慮。此外, 某些名列(不分區)政黨推薦名單的參選人, 因為所屬政黨的政 黨票得票率低於5%, 亦無法晉升為國會議員。這個限制條款是為了杜絕太多小黨進入聯邦議會, 因為人們擔心, 如此將會影響政府組成與議事運作。此次選舉, 總計有42個政黨符合資格。

3. 可信賴的選舉結果

選後計票：

投票日當天, 投票活動必須在傍晚6點前結束。之後, 選務人員將進行計票。不過, 直到投票結 束前, 不得發表任何民意調查(出口民調)。因此, 第㇐個預測點是傍晚6點。清點過後的選票將轉交該選區的選 舉總監, 他可以確認哪位參選人已經在區域選舉中贏得㇐席之位。此後, 選舉結果將被送到聯邦選舉總監。很可 能在午夜之前, 最初的選舉結果就會被公布。至於確定的選舉結果, 最後將在選舉日結束後兩星期內, 透過聯邦 選舉委員會公諸於世。

杜絕選舉舞弊：

因為選舉結果都是由㇐張張選票決定的, 毫無疑問的, 選票本身也可以被檢驗。理論上, 電 子傳輸的選舉結果可能被竄改或偽造, 但專家認為這個風險不高。為避免外界對選舉結果產生疑慮, 聯邦政府早 在3月就請求歐洲安全組織(die Organisation für Sicherheit und Zusammenarbeit in Europa, OSZE)派遣選舉觀察團前來觀摩。

4. 新政府組成

聯合內閣：

當某個政黨成為聯邦議會的多數黨, 那麼該黨就可以組織內閣。不過, 選後短時間內不太可能完 成。在㇐般情況下, 各政黨在選舉日當夜隨即開始尋求組成聯合內閣的夥伴。傳統上, 實力最強的政黨會主動組閣。這次組閣, 預估梅克爾及其所屬政黨將與其他㇐個或多個選上聯邦議會的政黨聯合。至於完成組閣的過程 可能⾧達數月之久。

聯邦總理：

聯邦議會議員最終透過表決選出新的聯邦總理。因為聯邦總理的工作沒有任期限制, 同㇐人可 以連選得連任。

三、德國聯立制特點：

自2008年開始, 中華民國引進單㇐選區兩票制(Single Constituency/ Two Ballot System)選舉立法委 員, 取代過去令人詬病的複數選區單記非讓渡投票制(Single Non Transferable Vote under Multi-Member Districts, SNTV- MMD)；後者被認為存在重大制度缺陷, 是導致黑金舞弊、民粹政治與派系鬥爭的因素之㇐。雖然中華民國現行的立委選舉制度是參考日本的並立制(Supplementary Member System, SM), 但其基本精神與原型乃是源自於德國的聯立制, 外界也普遍認為單㇐選區兩票制是兼顧區域民意走向與廣納 社會多元意見、降低選舉舞弊與鼓勵多黨競爭的理想選制。至於聯立制與並立制最大的不同點, 在於德國 的政黨票決定了國會總席次比例。為避免少數政黨出現席次紅利, 聯邦議會採取浮動席次的機制, 使得每 屆議會改選後的席次都會出現變化, 例如：本屆聯邦議會選舉, 調整過後的議員總席次將達到709席。反 觀日本的並立制, 則是將選區票與政黨票分開計算, 政黨票的得票結構只決定不分區國會議員的席次比例, 所以國會總席次是固定的。無論選舉制度的設計為何, 其主要作用在於將普遍的民意轉化為組成「獲得人民同意的政府」。

為了實踐民主, 德國的「聯立制」賦予所有選舉人擁有兩張選票的權利。其中, 第㇐張票是投給地方 選區的國會議員參選人, 因為這些議員代表地方利益, 能夠直接反映地方的民意, 凸顯區域參選人的地方背 景與個人色彩。再者, 第二張票是留給選民投給屬意的政黨, 重點在於政黨所代表的政策理念與推薦名單, 希望制定符合多數人利益的國家政策, 達到照顧弱勢、廣納賢才的作用。因為在意識形態的光譜上, 左派、右派與中間派政黨所反映的政策偏好與理念皆不相同。每個政黨可以提名各界理念相近的專業人士或社
會賢達,登記為不分區國會議員推薦名單,最後由政黨票的得票結構決定該黨所能取得國會席次的比例。同時,德國作為㇐個內閣制國家,國會選舉結果決定哪個黨能夠組織內閣政府,還有誰能擔任聯邦總理。

以往 , 國內的政治學者總是引用杜瓦傑假說(Duverger's hypothesis)的說法, 認為選舉制度的設計將左 右選舉人的投票決策模式、候選人的參選型態與政黨的競選型態。杜瓦傑教授本身也相信單㇐選區兩票 制的設計, 理論上有助於形塑「兩聯盟多黨制」的議會結構產生。但是, 聯立制看似㇐種理想的選舉制度, 是基於德國的特殊國情與政治文化所設計的, 並且鑲嵌在整個政治系統之中運作。單靠分析選舉制度, 該 如何解釋另類黨在本屆改選大幅躍進的現象? 顯然, 德國在地的政治人物知道如何在選舉制度制約下, 塑 造並達成個人間策略性互動的結果。此外, 民粹政黨被外界定義為極右翼, 在國會內可否被歸類為傳統意 義上的右翼政黨? 或者, 除選舉制度之外的其他因素, 也應該被納入思考, 諸如：新媒體的問世、不同的政 治文化、特殊的歷史背景與社會風氣等因素, 都可能影響民意的走向。畢竟每個國家的大選都是彼此獨立 又相互影響的情境, 政客總是能從中找到操作的空間, 利用民主制度的缺陷, 激發選舉人非理性投票, 從而 取得政治權力。

四、德國民粹政治的崛起：

對政治觀察家來說 , 經歷2016年的英國脫歐、義大利公投以及美國總統大選等重大事件, 民粹主義的 崛起無異是對經濟全球化與歐盟深化的進程投下㇐顆震撼彈。特別是歐洲國家間, 人員、商品與資訊往來 密切, 很多議題都是相互影響、交相呼應。面對這些劇變㇐年後的今天, 外界勢必想進㇐步了解, 民粹主義 對其他西方國家的民意走向的影響為何? 還有荷蘭、法國與德國等歐洲國家的政治菁英, 如何領導民意對 抗民粹主義風潮以及帶領國家突破困境? 在這三國當中, 各界最關注德國的情勢發展。㇐方面, 德國作為 歐洲經濟的火車頭以及經濟全球化的受益者, 民粹主義與保護主義的抬頭將不利於未來德國經濟的發展； 另㇐方面, 作為兩次世界大戰的戰敗國, 德國政府總是希望在內政外交等方面樹立道德高度, 改善其國際形 象；同時抑制國內民粹運動的發展 , 避免憾事再次發生。如今另類黨成功進入國會殿堂, 過去的努力很可 能毀於㇐旦。到底德國社會在這些年到底出現哪些變化, 讓極右翼政黨找到發展的溫床?

2017年9月24日, 德國全境舉行四年㇐度的聯邦議會大選, 當天傍晚隨即公布第19屆聯邦議會的選舉結果。㇐如外界預期的是, 梅克爾及其領導的聯盟黨, 擊敗了來勢洶洶的挑戰者- 舒爾茲(Martin Schulz) 及其代表的社會民主黨, 成功四度連任德國總理, 也追平了前任柯爾(Helmut Josef Michael Kohl)總理的紀 錄。不過, 選前外界所擔憂的現象還是發生了, 不但是聯盟黨與社會民主黨的支持率雙雙下滑, 另類黨的政 黨票支持率還衝上12.6%。數據進㇐步預估該黨能夠在聯邦議會取得94席, 大幅躍昇成為聯邦議會內第 三大政黨。這個成立於2013年的極右翼政黨, 僅僅四年間, 從無名的政治團體正式進軍國會殿堂, 還超越 許多資深政黨。對照四年前, 德國另類選擇黨只取得4.7%的政黨票, 尚且無法跨越5%的門檻, 只能淪為政 治權力的局外人。現在這樣的選舉結果著實讓其他歐洲鄰國相當緊張, 因為上㇐次極右翼政黨入主德國國 會是1933年, 希特勒(Adolf Hitler)還因此成為德國總理。

有鑑於此 , 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的傷痛與冷戰時期的分裂, 德國的主流民意總是偏好安定、和平的政治 環境, 還有性格穩健、溫和的政治人物, 政壇上也少見情緒激昂的民族主義者。為了防止納粹政權捲土重 來, 德國政府除了加強學校與社會的歷史教育、塑造公民社會, 民間亦對蟄伏的新納粹主義者有所警覺, 反 戰情緒高漲。檯面上原本看似穩定的局面, 卻在近年開始出現變化。不可諱言的是, 2010年以來的歐債危 機興起, 造成經濟發展遲緩, 使得底層社會開始抱怨政府總是拿錢給外國紓困, 讓潛藏已久的民粹份子浮上 檯面、走上街頭。尤其是, 自2015年9月梅克爾宣布德國將接納100萬難民的政策以來, 難民議題遂成為 德國社會各界陷入爭議的焦點之㇐。各方爭議的論點, 不外乎是難以從難民中甄別恐怖分子、伊斯蘭教徒 對德國社會的衝擊、與其他歐盟國家的難民政策產生齟齬, 還有百萬難民將對德國各級政府的財政造成負 擔等等。接下來, 2016年元旦在科隆發生的集體性侵案、歐洲鄰國的恐怖攻擊事件, 還有新聞不時報導個 別難民姦殺婦女的消息, 不斷加深民眾對伊斯蘭文明的疑慮。這樣的情境, 持續為另類黨提供借題發揮的材料, 有效地影響社會輿論。

另㇐方面 , 分析此次另類黨操作政黨票策略, 吾人也可以窺探德國選民為何出現分裂投票(Split-ticket voting)的行為。隨著德國大選進入白熱化, 另類黨再次招喚選民拒斥外來移民與外國商品, 還有利用㇐般人對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恐懼, 意圖將這股民意轉化為投票動機。在宣傳方面, 他們的政治理念經過影像與 圖片的幽默包裝, 不斷撩撥選民的情緒,強調境內的伊斯蘭教徒將改變德國人的生活習慣, 從餐桌上的食物 (不准吃豬肉)、婦女的穿著(必須戴頭巾、不准穿比基尼)到無差別的恐怖攻擊等等, 試圖提醒選民, 德國社會已經面臨伊斯蘭化的挑戰。其次, 他們確實掌握了選民希望兼顧地方利益之餘, 還想發洩不滿情緒的心 理, 因而刺激游離選民將政黨票投給另類黨, 形成㇐種公地悲劇(Tragedy of the Commons)的現象。這可 能是因為另類黨明白自身在區域選舉的實力薄弱, 不如把宣傳力道與相關資源重點投注在政黨票方面。此 外, 還有㇐個不可預知的變數-新媒體的問世! 有心人士往往藉由智慧手機、網路頻道與社群網站等管道, 大量散布惡意謠言或假新聞, 希望藉此影響年輕選民的判斷。

雖然梅克爾政府在外交上享譽國際 , 但是在處理內政問題方面, 卻是灰頭土臉：忽視經濟與難民議題 在選戰發酵, 讓民粹政黨得以坐大。其次, 從2005年迄今, 12年的執政期間似乎沒有讓梅克爾成功培養出 黨內接班人, 而在野政黨也未能推出夠資格的挑戰者, 導致選民沒有更好的選項之下, 無奈繼續投給聯盟黨。 部分民眾則對當局的施政感到失望, 或拒絕投票, 或投給另類黨。對於組成聯合內閣, 敗選的舒爾茲表明社 會民主黨(第二大黨)不會參加聯合內閣, 而支持率只有32.9%的聯盟黨, 勢必尋求另類黨以外的其他小黨支 持。這樣的政府即使勉強在國會超過半數, 其內閣的穩定性將顯得相當脆弱, 讓執政之路佈滿荊棘。此外, 同為在野黨的㇐員, 另類黨將在聯邦議會扮演獨特的角色, 既不見容於其他在野黨, 還可能大鬧國會-爭取 媒體曝光度, 累積下屆競選的能量。

五、結論：

綜觀過去四年的日子 , 歐洲大陸過得並不平靜。由於大多數的歐盟國家仍未從歐債危機的泥淖脫身, 其外在環境還要面對中國的經濟崛起、俄羅斯的軍事擴張與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滲透等挑戰。加上現行的 政治體制對當前困境的回應, 顯得軟弱、莫可奈何, 很多人因而萌生排外/反全球化的情緒, 讓民粹政黨的 口號受到廣大迴響。由於這類政黨的想法, 通常不外乎分為對內與對外兩個層面。對內- 多半訴求以本國 民眾的利益為先, 以文明衝突論的角度敵視伊斯蘭信仰與其他文明、力圖拯救國內產業降低失業率, 願意 帶領民眾找回該國往日的榮光；對外-多半訴求以相對利得(relative gains)的角度追求國家利益, 主張退出 歐盟也排斥全球化/自由貿易, 提倡以強硬手段確保國家安全無虞。儘管大部分的民粹政治人物都將目前的 亂象歸咎為開放歐洲統合、經濟全球化與收容難民的後果, 但他們的論述或多或少都扭曲了事實或倒果為 因, 忽略歐洲統合與全球化的效應是不可逆的趨勢, 就連提出突破困境的解決方案也被視為缺乏可行性。 但是在狂熱的民族主義口號的渲染下, 民粹主義政黨依舊獲得許多民眾的支持。

總結今年歐洲的政治局勢走得有驚無險。荷蘭、法國與德國等歐洲國家大選 , 都因主流民意的理性思 考, 選出外界期待的選舉結果。但民粹主義的熱潮並未消失, 卻從此成為籠罩歐洲大陸揮之不去的幽靈。 或許目前民粹主義者的力量尚不足以撼動歐洲國家的政治版圖, 只要歐洲社會對現狀的不滿情緒受到挑撥, 民粹主義的鬼魂就會被招喚。相關情勢值得我們持續關注。

 

 

 

 

作者 簡肇均 為德國萊比錫大學漢學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