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對香港與台灣來說都是關鍵的一年

從年初習近平的一國兩制發言，到中美貿易戰的開打，以至於《送中條例》引發的反送中運動，在在都牽連起台灣與香港的命運。經歷去年九合一地方選舉的敗選，面對國民黨狹帶韓國瑜熱潮來勢洶洶的反撲，幾乎沒人相信民進黨有扭轉頹勢的可能。但隨著香港反送中運動的衝突愈來愈強，香港人的團結連帶與主體性愈來愈鞏固，台灣人的危機意識也愈來愈高漲。「今日香港明日台灣」「看看香港想想台灣」「票投國民黨台灣變香港」各種口號層出不窮，香港儼然變成一國兩制最有力的負面宣傳，諧音同亡國感的「芒果乾」一語，更成為2019年最具代表性的關鍵詞。

在亡國感的催化下，全台各地都出現許多自發行動，嘗試著回應這股危機意識。舉例來說，原本統一促進會預計於4月13日於台中召開一國兩制大遊行，要沿著台灣大道從台中港走向台中車站，甚至邀請曾公開倡議「武力促統」的學者李毅發言，消息揭露後輿論為之譁然。後來，先是台中市議會的民進黨議員大動作抗議，再來台中市的公民社會也發動「護台抗中」集會與之抗衡，才迫使統一促進會取消遊行，創下堪稱公民社會首度成功嚇阻中國代理人的先例。[2]此外，許多年輕人也宣示要告別同溫層，走上街頭、走入人群，用行動來說服那些對中國無感的民眾。在大台北都會區街訪的山棧花行動[3]，在彰化大街小巷率隊奔走的磺溪文化協會[4]，都是頗具代表性的嘗試。實體行動如此，網路行動各種新興的臉書粉絲專頁更不在話下。[5]跟著這股趨勢，民進黨也確實卡到了對抗中國代理人最佳人選的位置。

亡國感發威，加上國民黨總統初選以來一連串荒腔走板的表現，確實令民進黨的士氣止跌回升。8月初蔡英文與韓國瑜的民調正式交叉，往後差距拉大並逐漸鞏固，差距最大甚至將近20％。雖然國會過半尚未明朗，但總統連任似乎漸趨穩定。

然而，這就是台灣的出路嗎？總統連任與國會過半，真的有用嗎？如果真的有用，那九合一地方選舉的大敗又該如何解釋呢？如果我們把這場大敗，理解為中國代理人的集結與逆襲；那這場絕地大反攻，恰恰就是發生在民進黨完全執政的時期。這次收錄的五篇文章便嘗試回答：2019年的台灣，面對的究竟是黎明還是夕陽？

林濁水的〈一個命運三共同體〉，通過中華帝國大戰略的爬梳，從中美貿易戰、經濟民族主義、一國兩制等面向來梳理中港台的緊張關係，進而點明中國與周邊國家的緊張關係是來自於刻意混淆主權邊際的天朝主義。台灣作為中國的周邊國家，必須正視天朝主義的滲透，並且以建構合理的政治經濟區域秩序取而代之。

王立的〈讓我們繼續洗腦〉，通過系統業綁台事件以及中國補助金爭議等例，指出媒體的紅色滲透早已是現在進行式， 並提出從法規面、執行面、運動面來予以因應。除了《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與《境外勢力代理人登記法》等法規修正制定外，NCC如何積極因應中國資訊展，甚至如何鼓勵民間主動檢舉，都是重點所在。

鄭祖邦的〈台灣反民主論述的建構〉，通過太陽花運動與香港一國兩制的經驗，分別解構了兩套佔據主流位置的反民主論述：「經濟發展論」與「兩岸和平論」。太陽花運動所控訴的中國因素，其實是中國結合威權國家與全球市場的力量進而對周遭地區施加的政治宰制，於是反中國、反威權、反全球化便巧妙地結合起來，此即經濟發展論的破口。香港的一國兩制則暴露了，模糊空間或去政治化策略營造的中立緩衝地帶，終究會被「一個中國」的立場所侵蝕，於是要先有國家主權才有命運自主，此即兩岸和平論的破口。

何明修的〈蔡英文時期的政黨與社會運動〉，通過一例一休、婚姻平權、原民土地正義等運動，分析民進黨與社運界在執政後的緊張關係。民進黨雖然有能力單獨執政，卻沒有能力整合支持者的雜音、協調執政團隊的歧見、統一執政前後的口徑；相對地，社運界雖然與民進黨結盟，卻沒能在「一步到位」外提出「循序漸進」的選項，迅速與民進黨對立，但也不足以單獨完成改革。改革的不完全不徹底與隨之而來的反作用力，也成為中國代理人集結與逆襲的助力。

李華的〈潤物細無聲的中國教育統戰〉，通過新疆再教育營、香港國民教育、孔子學院、留學生與訪問學者、中文學校及交流活動等面向，歸納中國教育統戰隱蔽性、 協同性、長期性的特徵。對此，美國與澳洲等西方世界有所因應，台灣則跟隨腳步推出外國代理人登記法案。然而，到底是自由民主的社會能夠軟化中國銳實力？還是中國銳實力即將滲透自由民主的社會？恐怕還有待觀察。

政治、媒體、社會、輿論、教育，這五篇文章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眼下的台灣並沒有樂觀的資格，而唯有戰鬥才能對抗中國及其代理人的全面入侵。如此看來，2019年的關鍵並不只是落在國際局勢與兩岸關係的轉變，2019年的關鍵更發生在，中國代理人及本土進步勢力的對決，從中央深入到地方。

從2008年野草莓到2014年太陽花，許許多多的台灣青年投入社會運動，接受街頭抗爭的洗禮，最終投入政治工作，眾所皆知的林飛帆與陳為廷是其中的代表，某種意義也是這些青年的縮影：一個選擇時代力量，一個選擇民進黨。但帆廷兩人絕對不足以概括所有的台灣青年，相反地，早在2018年九合一地方選舉，不分民進黨、時代力量、綠黨、社民黨、基進黨、無黨籍，就有一批又一批年輕人走入基層競選民意代表。許多人只看到九合一地方選舉地方首長選舉的慘敗，以至於這波「青年入陣」的意義往往遭到嚴重低估。

以後見之明來看，所謂青年入陣其實是2014年本土進步勢力與中國代理人雙方戰鬥的延續，只是2019年的交鋒更具體、更深入、更尖銳，也更「地方」。這是屬於台灣青年的無大台運動。1月5日為回應習近平於告台灣同胞書四十週年紀念的一國兩制發言，九位跨縣市且跨黨派的青年議員組成「台派抵加」的新生代議員連線，要求各縣市首長公開表態一國兩制。[6]3月24日「台派抵加」再次集結，譴責高雄市長韓國瑜密會香港中聯辦。[7]6月12日香港警民衝突升溫，台灣的聲援行動也遍地開花，許多青年議員更加入勸募物資的行列。[8]7月18日台中市有議員率先揭露市政府採用黑名單廠商海康威視作為地下道監視器，各縣市議員相繼跟進。[9]8月各地都出現自發性的連儂牆，並引發公共空間架設連儂牆的爭議，而台北市台中市都有議員介入協調，來確保連儂牆得以延續。[10]更甚者，這場戰鬥也不只是狹義的主權之爭，諸如性平教育與能源轉型這些在2018年公投嚴重受挫的議題，也成為本土進步勢力串連的戰場。以性平教育為例，長期以來各地都有校外人士假協助教學名義入校散播錯誤性別觀念的違法情事，這不只引起跨縣市跨黨派的青年議員關注，更在10月29日召開聯合記者會發聲揭露。[11]陳柏惟與賴品妤等人相繼投入區域立法委員選舉，也顯示這波青年入陣的浪潮尚未結束。

而這些台灣青年終將明白，反對中國因素不能只靠口號與姿態，還需要扎實的組織，需要掌握地方的脈動，需要瞭解基層民眾物質上與心理上的需求，更需要克服世代間的落差。

戰後台灣的地方自治史一直不缺年輕人投入，戰後台灣的民主運動史年輕人也一直都在，我們毋須誇大這波青年入陣的重要性與影響力，但我們也必須注意到，當代台灣世代落差之嚴重前所未見。2016年民進黨重返執政以來引起的風波，包括年金改革、一例一休、婚姻平權等，幾乎都涉及不同世代間的分歧與對立，民進黨總統初選蔡英文與賴清德的對壘，與其視為路線之別，毋寧更像是世代之爭。甚至亡國感威力如此巨大，相當程度也來自年輕人的「天然獨」傾向。2019年民進黨通過的〈社會同行世代共贏決議文〉雖然力有未逮，但確實點出本土進步勢力的困境。[12]

可以這麼說，誰能夠跨越世代落差的鴻溝、修補世代落差的裂縫，誰就能夠帶領台灣找到出路。走入基層擔當民意代表的台灣青年，他們未必是最有能力克服世代落差的人，但絕對是最有意識的一群。

2019年台灣面對的究竟是黎明還是夕陽，恐怕取決於這些台灣青年多快扛起這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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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對於2018年太陽花世代投入地方民代選舉的觀察與反省，受到基隆市議員張之豪相當大的啟發。

[2]聯合報，〈交鋒！ 統促會台中遊行 公民團體「413護台抗中」反制〉，2019年4月12日：https://udn.com/news/story/6656/3751949。

[3]芋傳媒，〈正面迎擊亡國焦慮 行動山棧花「街聊」破同溫層〉，2019年10月1日：https://taronews.tw/2019/10/01/480963/。

[4]自由時報，〈抗中保台 彰化青年組巡講〉，2019年7月16日：

https://news.ltn.com.tw/news/politics/paper/1303509。

[5]風傳媒，〈粉絲網路亂「黑」，小英、賴神想喊停卻成口水戰〉，2019年4月17日：https://www.storm.mg/article/1185164。

[6]聯合報，〈挺蔡議員全台串連 點名韓國瑜、侯友宜回應一國兩制〉，2019年1月5日：https://udn.com/news/story/6656/3575943。

[7]風傳媒，〈韓國瑜「密會」香港中聯辦　新生代議員批：禿子打傘，無法無天〉，2019年3月24日：https://www.storm.mg/article/1096272。

[8]中國時報，〈黃捷協助募集香港物資 詹江村要告違反國安法〉，2018年8月11日：https://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90811002603-260407?chdtv；自由時報，〈募2000防護裝備撐香港 台青年：擔心我們是下一個〉，2019年9月19日：https://news.ltn.com.tw/news/world/breakingnews/2920827；自由時報，〈台中公民團體站出來 號召聲援香港反送中〉，2019年9月27日：https://m.ltn.com.tw/news/politics/breakingnews/2928795。

[9]中央社，〈中市展開汰換中國製監視器 議員籲擴大清查主機〉，2019年7月19日：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1907190192.aspx。

[10]自由時報，〈台北連儂牆合法了？10議員跨黨派撐香港〉，2019年8月1日：https://news.ltn.com.tw/news/politics/breakingnews/2871180；聯合報，傳拆台中連儂牆？中市府：不拆也不罰，2019年8月20日：https://udn.com/news/story/7331/3999622。

[11] 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網，李秉芳，〈同婚後的「新戰場」：地方議員推「性平教育」遭威脅，性平法修法將審查〉，2019年6月3日：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20211；風傳媒，〈鎖定全台15萬學童！「將台灣變成基督國度」彩虹媽媽教材公開　家長訴「你的教義不是我的教育」〉，2019年10月29日：https://www.storm.mg/article/1880823。

[12]『決議文包括四點主張，一、堅定捍衛台灣主權獨立，積極鞏固民主安全防衛；明確拒絕中國政府提出的「一國兩制」主張，並堅定恪守黨於1999年通過的「台灣前途決議文」等，重申台灣的前途走向，屬於台灣全體住民的自決權，並在此基礎上，持續穩健推動符合國家現狀與未來需要的相關體制改革措施。二、強化政府民間協力治理，提升黨與社會連結機制；三、推動公平永續社經轉型，促成社會同行世代共贏，不只行政體制的靈活調整，更要以公平、永續的社會體質整體強化為目標，穩健推進社會經濟轉型，跨越代工生產模式的瓶頸，減少對中國威權經濟體的過度依賴，並避免條件相對脆弱的群體在轉型中被遺落；四、堅持民主人權做世界的台灣，分享轉型經驗重新定錨於國際，不將台灣的定位侷限於台灣海峽一側，而是以太平洋的台灣、世界的台灣自我期許。』引自：中央社，〈民進黨通過社會同行世代共贏決議文 拒一國兩制〉，2019年9月28日：https://www.cna.com.tw/news/aipl/201909280163.aspx。

 

 

 

 

 

作者  黃守達   為台中市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