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爆發近一年，中共面臨內外壓力。對外，中美關係持續惡化，科技戰來到嚴厲的一步，華為晶片斷供，更計畫將中芯列入黑名單；共軍持續在台海周邊騷擾，中美在南海軍事對峙白熱化；國際交相指責其隱匿疫情並求償，對中國的觀感持續惡化。對內，疫情與接連天災拖累經濟增長，失業增加，貧困問題未解，香港、新疆、內蒙等人權問題成為維穩的隱患。

對內，中共領導人習近平以「雙循環」戰略作為經濟問題的解方。「內循環」與「自力更生」引人矚目，被質疑是否走回計劃經濟。他在深圳「南巡講話」強調，堅定不移全面擴大開放，新發展格局不是封閉的國內循環，而是開放的國內國際雙循環，要增加對內經濟聯繫與縱深。「開放」只是表達中國歡迎外資、希望繼續吸取外部資金與技術營養，避免全面「脫鉤」與「斷鍊」，與「改革」與否無關。試圖建立自主標準來養成半導體與科技業，改以國內消費來帶動成長，才是重點。

內外壓力交逼 「兩個一百年」目標受衝擊

近期，習近平承諾在2025年前將投入9.5兆人民幣（1.4兆美元）發展第三代半導體、無線網路及AI等產業，並已納入「十四五」規劃，此計畫的優先程度「如同製造原子彈一樣」，意思是用大撒幣來終結中美科技戰。砸錢，內循環，有種2010年的四兆刺激方案又重現之感。

華為創辦人任正非曾說，「芯片光砸錢是不行」，但是，對北京而言，除了砸錢之外，是否有其他選擇？這裡讓人感覺到，「新冷戰」帶來的可能不只是軍備競賽，還有科技競賽，中國已不可免的進入燒錢的「陷阱」。疫情與中美對立打亂了習近平的戰略節奏，勢將衝擊「兩個一百年」目標。

對外，北京以「戰狼外交」與強勢外宣來應對國際輿論，建構一個由中國所主導的輿論攻防場域，並藉此出口轉內銷，鼓動國內民族主義情緒，緩解內部的壓力。

在9月的「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上，習近平指出，抗疫鬥爭取得重大戰略成果，證明共產黨領導和中國社會主義制度有顯著與獨特優勢，亦即極權的優勢，讓中共能在極短時間內能蓋起方艙醫院、徹底封鎖城市、管制言論，消音訊息，外界難掌握其疫情真相。而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無法遏止疫情蔓延，讓中共趁機貶低西方（民主）制度，宣揚其「制度優勢」與「抗疫經驗」。

為搶回長期被西方媒體宰制的輿論主導權，北京於2009年啟動「大外宣」計畫，要「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好聲音」。毛澤東在1955年曾對新華社下達指示：「把地球管起來，讓全世界都能聽到我們的聲音」，意思是要主導訊息的內容與發佈，讓世界聽到的，是中國要大家聽進去的聲音。

趁疫宣傳「制度優勢」 大家聽好中國聲音

講好中國故事，是將「中國觀點」包裝成一般媒體訊息，以不易覺察或反感的方式滲透入各層面與領域，影響國外受眾對特定議題的看法。「假外媒」是典型操作，而透過操控各類專家、名嘴、網紅等意見領袖以帶風向、塑造知識社群的輿論，也是常用手法。

近年來，社群網絡對議題的推波助瀾，足以載舟覆舟。搭配大數據，更能精準分眾、政治動員。中國不准使用臉書、Line與推特，但北京從「顏色革命」與「反送中」體悟到社群的重要，早就將銳實力滲透進社群平台，以假帳號、假社團，散播轉貼虛假或對其有利的訊息。2016年知名的「帝吧出征」，洗版蔡英文臉書粉專，就讓各方見識到五毛黨與小粉紅的實力。推特曾表示，中國成立的虛假帳號數以萬計，專門轉推或點讚宣揚中國立場或香港有關的訊息。

去年，中國外交部長王毅要求外交部官員，面對外界挑戰，要表現出更強的「戰鬥精神」，外交官將「戰狼」風格用在外交與外宣上，強力反擊質疑與挑戰，甚至主動引戰。根據德國莫卡托中國研究所一份報告，中共把「戰狼精神」帶入推特是一項長期策略，目的在改變全球關於中國和其他中共所關心問題的辯論，讓輿論更接近中方立場，形塑對話的重心與內容，強化中共的敘事影響力。

疫情期間的宣傳重點包括，吹捧中國抗疫的成就、宣揚中國式專制的優越性，打造中國成為「引領者」、「貢獻者」、「援助者」，形塑美國是「孤立主義」、「失敗者」、台灣是「隱匿者」，並散佈各種訊息以扭轉「肺炎源自中國」的不利形象，例如央視、環球時報先後推播「義大利是疫情發源地」論調，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連發5條推文，質疑「美軍將病毒帶到武漢」，「美國欠我們一個解釋」。

戰狼外交令中國形象惡化，陷於孤立

戰狼外宣，將「說好中國故事」變成「聽好中國敘事」、甚至「聽命中國行事」，帶來負面效應。許多推文引發外交風波與媒體負面報導，而中共欲封鎖台灣防疫成果的能見度，強勢要求各國不得支持台灣。泰國、印度等「奶茶聯盟」網友因支持台灣加入WHO，與中國網民爆發網路大戰。日前中國駐印使館警告印度媒體必須依「一中原則」處理雙十國慶廣告與台灣的報導，印度網友反彈並串連張貼中華民國國旗，10月10日凌晨，駐印使館外頭的路燈，掛滿了慶祝台灣國慶的海報，回嗆中國，令中印緊張關係雪上加霜。

10月初，知名調查機構皮尤研究中心（Pew Center）發佈最新民調，中國的國際形象持續惡化，14個國家對中負評都上升，9國負評創新高，澳洲81%、上升24％，英國超過75％、上升19％，美國則上升20％。負評飆升主因是對中國處理疫情手法與戰狼風格的不滿。

疫情期間，來自對岸的假訊息未曾間斷，包括指控台灣小題大作、謊稱通報世衛、隱匿疫情、社區感染、不敢普篩…等。相較於2018年「關西機場事件」引發的負面效應，台灣民眾在疫情期間對於不實訊息受影響程度偏低。原因之一是台灣從假訊息攻擊中記取教訓，政府與公民團體合作，建立了查證、回報、阻斷、澄清、處罰的機制，得以迅速反應、阻絕傳播，遏止其效力。

台灣民主，才是真正的「制度優勢」

另一個關鍵，是民主制度，即資訊的即時與透明，讓人民對政府有信心，這個互信基礎，讓我們不易受到假訊息的影響，能有效團結內部、共同防疫。據中研院六月所做調查，97％民眾認為政府表現良好，80％認為北京表現差；據8月幾份民調，蔡總統施政滿意度都維持在65％以上，顯示民眾對政府深具信心。民主，就是台灣的制度優勢。因為民主制度的透明機制與自省能力，讓台灣的防疫成果受各方肯定，有效抵擋銳實力攻擊，安全與穩定也讓國際企業願意落腳或加碼投資。

大外宣，銳實力，制度優勢，中國方案，是需要嚴肅關注探究的議題，因為，中國有意圖，也有可能，要改變這個世界，至少，要改變既有的國際秩序。方式則是運用銳實力滲透西方價值體系並令其對己有利，同時拉攏並輸出中國制度，建構一個服膺中共的隊伍，推升中國為另一種制度與價值的代言人。

過去十年來，銳實力運作成效極佳，很多國家與組織基於經濟利益、市場需求、內部政治利益等因素，漸漸將規範、人權或道德標準，往中國希望的方向傾斜、收縮、弱化。例如，10月13日中國皆同俄羅斯、古巴入選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成員國，中國第二次入選，舉世譁然。而WHO對疫情的處理備受質疑，可看出中國對它的實質影響力。在國際組織置入中國標準與敘事邏輯，未來「人權」、「公共衛生」、甚至是發展模式，可能出現兩套截然不同的標準，詮釋權將逐漸偏移、變調。

新冷戰：改變中國，或被中國改變

中國專家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於2015年出版「2049百年馬拉松」一書，他批判美國長年以來對中國的誤判以及「交往政策」的失敗，並描繪出「2049年，當一個沒有改革的中國統治世界」的可能圖像。屆時「中國價值」（極權專制）將取代「美國價值」（民主自由），中國模式大輸出，包括透過科技監控民眾、箝制言論自由、侵犯人權，以不正手段取得智財與技術，改變聯合國及世貿組織等國際秩序與制度等。這些圖像不純粹是危言聳聽，有些事情是正在發生。

2012年習近平接班後提出「中國夢」，要2025中國製造，要偉大復興、建成現代化強國。儘管他對內高度集權、以科技箝制自由，對外施展銳實力、欲管起整個地球，但世界對中共的真實意圖仍無太多警覺。直到2018年三月習修憲廢除任期制，彷彿一記警鐘，突然發現極權的中國已然崛起，數年來在自己眼皮底下將銳實力延伸至各角落，改變遊戲規則、介入內部事務、將意識形態框架套在自己頭上。民主陣營體認到，若不促使中國改變，世界就將被中國改變。

2011年7月，當新華社租下紐約時代廣場的巨型液晶螢幕，日夜播放「中國國家形象片」，自此，世界不停地見聞到中國的聲音。當時，43％美國人認為中國是個「嚴重的問題」，但現在，73％對中國有惡感，當中26%視中國為敵人，57%視為競爭對手。

2017年底，白宮公布「美國國家安全戰略」，點名包括中國與俄羅斯等「修正型大國」，正採取「技術、宣傳和脅迫等方式試圖塑造一個與美國利益和價值觀對立的世界」。今年7月，美國務卿龐培歐（Pompeo）發表「共黨中國與自由世界的未來（Communist China and the Free World's Future）」演說，他強調中共與美國在意識形態的對立矛盾，將「中國共產黨」與「中國人民」區隔對待，並號召成立新的民主政體聯盟（組織），主張唯有「促成中國改變，世界才會安全」。

價值與制度的對決 善用民主的制度優勢

龐培歐將民主國家與中共的對立，拉高到意識形態與制度價值的層次，具重大戰略意涵。9月底，美國兩黨公布對中政策報告，立場都趨強硬。共和黨指出中共意識形態削弱國際系統的核心原則，威脅美國人的安全和繁榮。民主黨認為，中國意圖改變國際秩序，推進自身策略利益，在衛生、經濟安全等非軍事領域均造成跨國威脅。

至今，中美關係已然「回不去」，無論大選結果如何，美對中政策基調不會逆轉。在「新冷戰」結構下，中美各自串連結盟、形成二極氛圍，經濟、科技與軍事圍堵，是現在進行式。台灣是中國銳實力的試驗場，也是民主世界面對中國的前線，這場制度與價值的對決，我們身處其中，無可迴避。要確保國家的安全與利益，應充分發揮民主的制度優勢，保持戰略定力，展現靈活與彈性，以智慧應對變局。█

作者  吳敏之  為政治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