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共十八大以來的官方聲明可以看出，中國領導人越來越注重所謂的「海外華僑工作」，也就是利用種族、文化、政治、經濟的相互關聯，動員海外華人社區情感，藉此影響行為與觀點，並推動北京偏好的論述。習近平在二十大會議演說中宣告黨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海內外中華兒女團結奮鬥」，而擁有約一千萬的華人移民、華僑人數眾多的泰國，便是中國政府海外統戰的主要目標之一。

雖然老一輩泰國華人與其後代自我認同為泰國人，但新一代的華人移民往往難以融入當地社會，因此較易受到中共的統戰與資訊戰的影響。根據根據皮尤研究中心 2014 年的一項民意調查，在被問及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看法時，72% 的泰國受訪者持有正面看法。

中泰關係向來複雜，2014 年泰國發生軍事政變後，美國取消與其軍事合作項目，中國藉機鞏固與新政權的關係，提出對泰投資五十億美元建造中泰鐵路；而泰國總理帕拉育·詹歐查（Prayut Chan-o-cha）軍政府便以臨時憲法第 44 條取代戒嚴令，強推此一帶一路的中泰合作計畫。此舉不但遭受嚴厲批評，泰國也在 2017 年計畫即將生效時，大幅修改並延緩許多一帶一路的合作項目。但時至 2022 年時，習近平與帕拉育宣布構建「更為穩定、更加繁榮、更為持續的中泰命運共同體」，並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同意推進中寮泰三方鐵路合作，加快中泰鐵路建設。

中國媒體全球擴張下的泰國

中國挾豐沛資源以大外宣宣傳其全球戰略，對泰國的資訊操弄著重於兩大層面：削弱美國並擴大自身影響力。例如利用「春苗行動」在泰國等東南亞等國達成疫苗大外宣，並以「新冠病毒來自美國迪特里克堡（Fort Detrick）」起源說的假訊息與陰謀論詆毀美國。

根據 Rappler 報導，「美國論證了世界最可靠的疫苗前四名是中國疫苗」的假訊息，最早出現在泰文的臉書專頁 “เสียงชาวบ้าน วิชาการของชาวบ้านเพื่อชาวบ้าน”（Voices of the Grassroots, Knowledge of the Grassroots for the Grassroots），這條在香港、台灣、菲律賓、俄羅斯、馬來西亞和印尼等國廣為流傳的假訊息，不僅頻繁出現於泰國社群媒體，也在成為中國媒體全球擴張下的樣板。

在傳統媒體方面，中國官媒試圖影響泰媒以左右其對中國的看法，例如新華社與 Manager Online 等12家泰國媒體簽訂協約，明訂其報紙與網站必須刊登由新華社提供的新聞內容。不僅如此，中國大使館還曾經要求泰國新聞機構以專欄文章形式發表他們的聲明，並藉由「中泰記者協會」贊助泰媒體參訪、會見中國官員。

針對泰國的紅色滲透：媒體與商業寡頭

泰國華僑約佔其總人口的 11％ 至 14％，擁有部分華裔血統的人口比例約佔泰國總人口的 40％，因此泰國成為中國的海外華僑工作重點。中國在泰國建立至少六個統戰組織，包括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泰國泰華各姓宗親總會聯合會、世界華文媒體合作聯盟、泰華新媒體協會、海外華文傳媒合作組織、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等，這些組織與中共的統戰機構密切合作，以「翻轉目標對象對中共統治的負面觀感、宣揚有利於中共觀點」的目的，推翻不利中國既有論述。

中國對泰媒體與商業寡頭的攏絡收服斑斑可考。正大集團資深董事長、泰國首富謝國民（Dhanin Chearavanont）同時名列「中國僑商投資企業協會 」會長，是中共統戰部的泰國代表。正大集團旗下坐擁超過 190 家在中國註冊的公司，涵蓋農業、批發、零售、金融和銀行、汽車、電信、電視、房地產、電子商務和製藥等各個領域。而謝國民不僅積極響應由習近平所提出的「共商共建共享」，並嚴厲譴責香港反送中運動，以中文署名在《東方日報》、《星島日報》和《香港明報》刊載聲明。

2014 年謝國民旗下的電信運營商 True Corporation Public Company Limited (True Corp.)，以 20 億美金向中國移動出售股權，同時與華為在泰國成立物聯網實驗室，使用華為設備成為泰國第一家 4G 提供商。華為發言人曾表示 True Corp. 已被泰國東部經濟走廊辦公室邀請參加5G試驗，藉此中國與泰國以「數字絲綢之路」為名推展雙邊合作，提升雙方監視和管制訊息的能力。

又例如泰國泰寶集團董事王志民，不僅是泰國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總會長、泰國中華總商商會名譽主席與中國海外交流協會常務理事，在 2020 年 9 月會見時任駐泰總領事吳志武時，表示「實現中國統一是海內外中華兒女共同心願，統促會將矢志不渝，為推動中泰友好交流與合作，為中國早日統一不懈」。

中國對海外華人的統戰不遺餘力，直接隸屬統戰部的促統組織「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已成為代表華僑社區的重要團體，也是動員全球華人社群支持北京當局的領導組織，此種由泰國華商寡頭所領導的團體被美國外交關係協會高級研究員科蘭茲克（Joshua Kurlantzick）形容成「北京的代理武器」。

評估中國對泰資訊戰效果

中國正對泰國輸出其戰略影響力，並以威逼利誘使泰國「講好中國故事」。根據自由之家於 2022 年 9 月所發表的《北京全球媒體影響力報告》，中國官媒和其外交官積極利用 Twitter、Facebook、Line 和 WeChat 傳播官方觀點並打擊批評者，這包含中國的「核心利益」如一中原則、台灣議題與六四事件。例如泰國記者 Sa-nguan Kumrungroj 因批評六四事件而被禁止入境中國，中國駐曼谷大使館也發表聲明，強硬地聲明一中原則不容質疑，該聲明足以在泰國引發寒蟬效應。

然而北京在輸出其新冠疫情論述時過於強硬，反而引起了當地的強烈反彈。自 2020 年 4 月以來泰國與香港和台灣的網友組成「奶茶聯盟」，台灣推動泰國民主聯盟的發言人 Thachaporn Supparatanapinyo 將此倡議形容為追求相同的民主目標，而且將北京視為共同的敵人。

此外，過度輸出中國民族主義也會削弱對泰資訊戰的效果。2021 年 10 月 11 日馬來西亞華文報紙《中國報》報導謝國民放棄泰國國籍，入籍成為中國公民。這條假訊息馬上被中文內容農場網站《奇奇新聞》散播並對其中國民族主義給予了熱情讚揚，該假訊息稍後被正大集團所駁斥，並揚言採取法律行動。雖然無法推測此條假訊息操弄的背後動機與目的，但這凸顯了中國在海外推廣其民族主義的關鍵 —— 透過強調海外華人與中國的「血肉聯繫」，贏取海外華人對中共財務、政治上的支持。

結論與建議

因為深受中國海外統戰影響，所以泰國有「泰國省」這個不名譽的稱號，意指泰國已成為中國的一省。從泰國的案例我們可以發現，中國透過國有企業及其媒體在海外塑造友中反美的敘事，在當地社會會產生對中國負面的作用。其次，中國對海外華僑的收編將加劇泰國政治和社會極化。第三，泰國軍政府與其媒體與商業寡頭與中國緊密結盟，以獲得政治經濟利益，也使泰國親中媒體不會將中國視為境外干預勢力。

由於泰國軍政府與中國的緊密關係，很難透過立法部門建立法治管道以對抗中國影響。因此應著重於賦予泰國公民社會與民間組織更強抵抗中國資訊戰的能力，包含透明化新聞來源、提升媒體識讀能力，例如支持泰國的獨立媒體機構，協助建立獨立的媒體網絡以減少紅色資金的吸引力， 以及投入事實查核領域協力，組織社群能量以破解虛假消息。

 

 

 

 

 

作者 李旻臻 為弗萊徹法律與外交關係學院國際安全博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