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不能停留在口號上。而是要把自己的理想同祖國的前途、要把自己的人生同民族的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習近平，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2018.05.02
中共14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6次會議於2023年10月24日正式表決通過《愛國主義教育法》，將於2024年1月1日起實施。《愛國主義教育法（以下簡稱「愛教法」）》的立法依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1]以及中共中央2019年11月12日發佈的《新時代愛國主義教育實施綱要（以下簡稱「綱要」》，共5章40條，規定愛國教育的內涵目標、指導思想、領導體制和工作原則、內容、部門職責、教育內容、實施措施以及支援保障。愛國教育涵蓋思想政治、歷史文化、國家象徵標誌、天然資源（大好河山）、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國家安全和國防、英烈和模範人物事蹟等，內容「廣泛豐富」，無所不包。
愛國主義是黨控制一切的萬用工具
「愛國主義教育」是具鮮明中共統治特色的思想控制工具。「愛國主義」是一種比「共產主義」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更寬泛、更易於被理解的意識形態，能將共產黨員之外的所有人民涵蓋進來，可以控制思想、箝制言論、動員群眾、政治鬥爭，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避免被民主自由思想滲透而造成「和平演變」或「顏色革命」，維繫共產黨的永續專政與生存。
對全體人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是中國憲法明訂的政府職責，自中共建政以來，就是實現黨控制一切的萬用工具，在不同時期依據領導人的需求與偏好而有不同的重點。中共中央在1994年就頒佈「愛國主義教育實施綱要」，當時是在鄧小平「改革開放」主旋律之下，而習版2019年的綱要，則是在習成為「核心」、完成修憲後、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
鄧版「綱要」強調「必須有利於促進改革開放」、「堅持對外開放，…要學習和吸收世界各國包括資本主義發達國家所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習版「綱要」則是將其「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國夢」、「兩個維護」納入，強調「發揚鬥爭精神」，更關鍵的是，明言「愛黨愛國愛社會主義相統一」，這段文字也明訂在「愛教法」的第三條，將「愛國就是愛黨」法制化。
愛國教育主義法是「安全」法制的一環
中國的「愛國主義教育」相關規範分散於近200部法律法規和近40部黨內法規中，全面覆蓋人民生活的各個面向，已推行數十年。選擇此時通過全國性法律，其最主要的動機就是「安全」，背景是習近平在二十大報告中強調的「百年未有的大變局」，要確保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國家安全」涵括了13類[2]，無一領域不與安全有關。
十九大之後，在香港反送中運動、美中對抗、俄烏戰爭、民主與專制兩大陣營對峙之勢逐漸形成，以及3年疫情封控重創中國經濟，房地產崩跌、金融風險、失業率居高不下、民心浮動等內外格局之下，維穩成為中共最優先的目標，更形「內縮、嚴管」，制訂包括香港國安法、數位安全法、網路安全法、反間諜法、對外關係法等一系列法律。「愛教法」也是上述國安法制的一環，是以愛國之名對人民生活言行的嚴密管控，並推及港澳、臺灣民眾。
「愛教法」值得注意的條文還包括：第7條「要開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第14條「公民有自覺履行維護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的義務」，第15條「將愛國教育納入國民教育體系，…融入各類學科和教材中」，第16條「各級各類學校應將課堂教學與課外實踐和體驗結合」，第17條「未成年人的父母或監護人應將熱愛祖國融入家庭教育」。
第19條「企業事業單位應當將愛國主義教育列入本單位教育計畫」，第21條「行業協會商會等社會團體應當把愛國主義精神體現在團體章程、行業規範中，…發揮示範作用」，第22條「鼓勵支持宗教團體開展愛國主義教育」。
第23條「增強港澳同胞的愛國精神」及「增強包括臺灣同胞在內的全中國人民對完成祖國統一大業神聖職責的認識，…堅決反對台獨分裂行徑」。第37條明列禁止行為[3]，第5款是「法律、行政法規禁止的其他行為」，範圍極廣；第38條是對違反37條之處理與處罰[4]，型態包括行政罰、治安管理處罰、以及刑事處罰。
港澳自覺高度配合 少數民族須互嵌團結
目前並無出現要將「愛教法」納入港、澳基本法附件的訊息，尚不會直接在兩地適用。但港、澳都表達將「全力配合」對接工作。
香港政府宣布將愛國教育納入國民教育體系，並推廣至小學；將設立「愛國主義教育工作小組」，增設「弘揚中華文化辦公室」。香港特首李家超在六月時即強調「非常支持」，而香港已做大量工作，包括中史、維護國家安全教育、認識國家政策、國民教育、推動青年人訪問內地省市等。
澳門政府早就表態緊跟「習核心」步伐。2019年12月習近平造訪澳門一所小學，在課堂上表示要打牢愛國主義的基礎，希望學生們樹立正確歷史觀。隨後，2020年4月，「澳門青年愛國愛澳教育基地」即正式成立。澳門特首賀一誠表示，澳門可吸取有關法律內愛國愛澳的精髓，在本地教育、社團、活動和思維等做好相關工作。
12月中旬，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宣布推出「民族交融促進條例」，對如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出「行為規範」。在「愛教法」施行後，逼使「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強制少數民族混和居住、強化管控的「嵌入、融合」措施勢將持續擴大。
臺灣人社群面臨寬泛「不愛國」風險
對於在中國經商、工作、求學、生活的臺灣民眾而言，「愛教法」的實施可能造成愛黨愛國表忠誠的義務「國民待遇化」。台灣企業、台商協會、以及小孩在大陸就學的臺灣父母，將有責任配合推行愛國教育。目前在中國的台商子弟學校所使用的教材，可能面臨更嚴格的審查壓力。臺灣民眾要一同「唱響愛國主義主旋律」，附和其政績與主張，尤其是負有表態「支持統一」與「反對台獨」的義務，可能陷入無邊無際的「不愛國風險」，動輒得咎。
「愛教法」也明訂應運用影音、網路、文化、旅遊、宗教等交流領域強化愛國意識，滲透率極高的影音社群平台如抖音、小紅書等，在「愛教法」的推行下勢將有更多愛國意涵的內容，持續「洗腦」臺灣的青少年族群。目前有許多陸配網紅，喜歡並認同臺灣的民主制度與生活方式，但由於家人多數仍在中國，「愛教法」對於上述網紅與陸配的言行亦可能構成影響。而未來兩岸間各種型態的交流活動，相關人員的言行、各種聲明、以及活動形式、行程安排等，都可能被要求必須配合並彰顯愛國主義。
從「居住證」、各項惠台措施的「國民待遇」，再到課以「愛國義務」，中共對台灣民眾的作法，不僅在各項生活與經濟、就業等措施已「國民化」，未來在思想與言論上也將被「愛國化」，若不慎有違反愛國精神的言行，恐遭致不同程度的咎責與懲罰，致使兩岸間的交流互動、以及在中國生活工作的風險持續增加，並導致更多的自我審查與寒蟬效應。而愛國教育結合對台統戰與認知作戰，也可能會在臺灣社會挑起更多的分歧與對立。
愛國無邊界 隨時會被社會主義鐵拳錘爆
去年9月開始，中共雷厲風行打擊「網絡謠言和虛假信息」，針對妄議重要政策（如宏觀經濟形勢）、評論熱門事件、煽動對立、侮辱誹謗英雄烈士、褻瀆否定英雄烈士事蹟精神等等作為嚴打，並鼓勵舉報。
今年5月，中國「笑果文化」脫口秀藝人House（李昊石）有一個段子說他從山上收養兩隻野狗，剛見到時它們正在敏捷地追松鼠，讓他想起八個字「作風優良，能打勝仗」，此影片被舉報是公開侮辱「人民子弟兵」。人民日報與新華社定性其為「嚴重侮辱解放軍」。笑果文化立即致歉，無限期停止House演出，「將讓笑果每一份子不會因為無知導致觸碰『政治紅線』」，House因講個笑話被「社會死」，甚至面臨刑事責任。
擁有淘寶6400萬粉絲的直播主李佳琦，在6月3日晚上的直播展示一個冰淇淋，卻突然中斷，之後數日消失在公眾視野。冰淇淋造型類似坦克，顯然是在「六四」前夕觸動了中共的敏感神經。
中國網紅廚師王剛，11月27日時因一則「蛋炒飯」影片引發來大批「小粉紅」圍攻，指他涉嫌用這段影片諷刺中國前領導人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5]，為此王剛發布道歉影片，並且保證，今後再也不做蛋炒飯，也不拍蛋炒飯。
中國許多90後年輕人，在愛國教育的薰陶下懷有強烈愛國情緒，但年輕人同時支持進步思想，例如女權與環保、人權，例如聲援「鐵鍊女」及「白紙運動」、上海萬聖節的「維尼」與「大白」嘲諷等，往往又挑戰到黨與國家的「政治紅線」。即便盡力要避開政治、不去碰觸敏感議題，但是90後年輕人對許多「敏感」事件毫無所悉（例如「六四」），往往無意間就被黨國鐵拳打擊。
乏味的帝國躺平的青年 外逃的人們
根據日經亞洲6月13日的報導，英國一家移民顧問公司指出，中國今年將有1.35萬高淨值人士（擁有逾100萬美元可投資資產）外移，人數為全球第一，2022年則有約1.08萬移民新加坡。香港估計今年有1000名富豪移民。沒錢的人，選擇更迢遠、危險的方式逃出中國。據紐約時報11月17日報導，2022年有超過2.4萬名中國人從墨西哥越境進入美國時被逮捕，此數字超過先前10年的總和。
今年8月，經濟學人封面故事「中國的幻滅青年」報導，知名漢學家白傑明（Geremie Barmé）指出，習近平正在將中國變成一個「乏味的帝國」，在各項嚴格審查下，網路空間變得單調貧乏，民族主義成為單一旋律，對網路遊戲道德審查並限制青少年使用時間，脫口秀、音樂、戲劇、各種網路言論與內容都受到壓制，動輒刪號消失。
這些管制下的狹隘與乏味，扼殺了習近平所鼓勵的「創新」，加上他打擊電商平台、補教業、3年封控對經濟的衝擊，失業嚴重，年輕人對工作、結婚、未來都消極以對，選擇躺平。但習近平卻責罵他們，要年輕人拋棄「傲慢和嬌慣」態度，要學會「吃苦」。誠然，在「愛國」的道路上，韭菜連躺平的權利都沒有。
11月份中國各項數據都顯示經濟復甦動力正進一步流失，如果無法有效提振人們的信心，為了執政者的安穩而將「愛國」的鉗子越夾越緊，造成的可能是更多的躺平、更多資金與人的外逃、及更仇外激進、失控的小粉紅。在包括「愛教法」及層層疊疊的國安法制鐵穹下，所有待在中國的境外人士都應提高警覺，這個「安全」優先於「經濟」的國度，已不再是那個充滿機會的地方。▓
[1]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24條第2項：「國家在人民中進行愛國主義、集體主義和國際主義、共產主義的教育」
[2]人民安全、政治安全、經濟安全、軍事科技文化社會安全、國際安全，外部安全、內部安全、國土安全、國民安全、傳統安全、非傳統安全、自身安全、共同安全等共13項。
[3]不得有下列行為：「1.侮辱國旗、國歌、國徽或者其他有損國旗、國歌、國徽尊嚴的行為﹔
2.歪曲、丑化、褻瀆、否定英雄烈士事跡和精神﹔3.宣揚、美化、否認侵略戰爭、侵略行為和屠殺慘案﹔4.侵佔、破壞、污損愛國主義教育設施﹔5.法律、行政法規禁止的其他行為。」
[4]相關部門對違反第三十七條規定的行為應及時予以制止，造成不良社會影響的，應當責令及時消除影響，並依照有關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予以處罰。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5]中國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傳記《一個真正的人--彭德懷》中，稱毛岸英在聯合國軍隊轟炸時，正在彭德懷的辦公室裡做蛋炒飯，炊煙被聯軍發現，導致指揮部遭轟炸，毛岸英身亡。中國官方近幾年多次駁斥此說法。
作者 吳敏之 為政治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