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前言
多數台灣民眾對中國火箭軍及其前身二砲部隊應不陌生。1996年3月，台灣首次舉行總統直接民選，中國二砲部隊向台灣外海發射了數枚彈道飛彈，企圖透過軍事威懾用以影響台灣總統選舉選情。2022年8月，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訪台後，中國重施故技再次對台發射了數枚彈道飛彈並在穿越台灣上空後入海。令人意外的，這支具威懾能力的戰略部隊，近期多位高階軍官陸續遭到習近平的整肅，在下文中將對此不尋常事件的背後原因進行分析。此外，將對中國火箭軍的兵力發展及其對區域安全的影響進行扼要說明。
貳、習近平整肅火箭軍高階將領背景分析
2023年8月，中共總書記習近平為新任火箭軍司令員王厚斌與政委徐西盛晉升上將軍銜，由於兩人分別出身海軍與空軍，完全與火箭軍無任何淵源，習近平此項人事任命無疑地證實了火箭軍前高層軍官遭整肅的傳聞。此起事件中，前國防部長魏鳳和在內的歷任火箭軍與二砲部隊高階軍官牽連在內，計有時任司令員與副司令員的李玉超與劉光斌，以及另兩名前司令員張振中與吳國華，後者於當年七月身亡，死亡原因疑似自殺。[1]2023年12月，中國人大常委會免除九名軍方將領的人大代表資格，當中五人曾於火箭軍擔任重要的職務，包括火箭軍前兩任司令員李玉超與周亞寧、前副司令員李傳廣與張振中以及前裝備部部長呂宏等人。根據彭博社的說法，中國公布涉貪軍官可能祇是冰山一角，由於軍方過去不會公布貪腐調查實際情況，因此實際遭到整肅的人員數目應該遠超過公布名單的數倍。[2]就此觀之，習近平對火箭軍的整肅行動係相當全面的，絕非僅是揪出幾個首惡用來達成以儆效尤目的，而是對火箭軍指揮階層進行全面性的換血。即令如此，習近平一年來對火箭軍進行一波又一波的肅清行動，在在顯示火箭軍內部的問題盤根錯節，習近平對火箭軍的清洗行動似乎並未獲得完全成功，相關整肅活動相信仍在持續進行。
火箭軍係中國軍改後將原二砲部隊改組而成的一支嶄新軍種，其係解放軍進行傳統威懾與遂行核戰略的重要兵力。此次，習近平遴派其他軍種將領出任火箭軍司令員與政治委員的作法，對任何國家軍方都是極不尋常的舉措，尤其火箭軍是一支需要高度專業做後盾的專業兵種。綜整公開來源資料可知，習近平所以大力整肅火箭軍的主要原因包括貪腐問題嚴重與機密情報洩露兩項原因。前者緣自中國火箭軍內部的軍紀煥散，加上層出不窮的高階將領貪污弊案，即使未出現如西方媒體指稱的「導彈中注水而不是燃料」或「導彈發射井無法開合」等不可思議現象，但火箭軍整體戰力低下則是無庸置疑的。[3]對習近平而言，此種情形若放任其繼續存在，不僅其主導的軍事現代化目標無法真正地落實，甚至將使中國在對台與對美軍事對抗中陷於不利態勢。另一可能原因則是機密洩露，2022年10月，美國空軍大學中國航空航天研究所（China Aerospace Studies Institute）公開了一份名為《中國火箭軍組織》（PLA Rocket Force Organization）的報告，鉅細靡遺地列出了火箭軍的各級組織、基地座標與部隊首長等細部資訊，[4]除非內部人士刻意洩密，否則一般情蒐手段無法獲得如此精確情資，這份報告強化了習近平對火箭軍的不信任感，從而對其展開全面性與更嚴格的調查。[5]基於前揭兩項因素，促使習近平採取強硬手段對火箭軍進行整肅，用以鞏固並強化其對火箭軍的控制與指揮。
參、火箭軍的組建及兵力發展
2015年12月，中共領導人習近平出席火箭軍成軍授旗典禮時指示：「火箭軍全體官兵......，按照核常兼備、全域懾戰的戰略要求，增加可信可靠的核威懾和核反擊能力，加強中遠程精確打擊力量建設，增強戰略制衡能力」。[6]至此，二砲部隊正式走入歷史並更名為「解放軍火箭軍」，中國火箭軍除司令部外，包括9個軍級基地，61至66基地負責作戰、67基地負責核彈儲存、68基地負責工程與實體基礎設施、69基地負責人員訓練與飛彈測試。[7]61至66基地下轄6至7個導彈旅和附屬單位，例如訓練團、通信團、作戰保障團與綜合保障團。[8]導彈旅為火箭軍的「基本作戰單位」，每個旅下轄6個發射營及本身的通信、作戰保障及綜合保障營，每個發射營下轄2個發射連。[9]當前，火箭軍和解放軍海軍的6艘晉級核動力彈道飛彈潛與空軍為數約20架左右的轟六戰機，三者共同組成了中國核武打擊的「戰略三元」（strategic triad）。中國火箭軍的實力雖然排名全球第三，但與美國和蘇聯的核武能力相比仍存在著巨大的差距。中國將核武器視為競逐大國地位的「國之重器」，在其逐步完成傳統軍力現代化後，為取得美中對抗時的有利戰略態勢，近年來其在核武現代化領域投入了大量資源並取得了相當程度的進展。
當中引發國際社會高度關切與憂心的，係中國核彈頭數量在未來可能出現指數性成長。過去30年間，中國核彈頭與投射系統的數量始終維持在200至300間，[10]即其聲稱的保持在國家安全所需的最低水平（西方學者慣常稱為「最低嚇阻」）。然而，根據美國防部發布的《中國軍力報告》白皮書預估數值可知，中國核武庫存的數量在未來將呈現大幅成長。2020年版白皮書指出，中國2020年時擁有核彈頭數量低於200枚，2030年時核彈頭數量將會倍增。2021年版上修了預估值，認為中國2027年時將擁有700枚核彈頭，2030年時核彈頭數量將達1,000枚。2022年版則表示，倘若中國持續當前擴張步調，預估2035年時其核彈頭數量將達1,500枚。2023年版則宣稱，中國在2030年時將擁有超過1,000枚核彈頭，此種增長趨勢將會持續至2035年。[11]除大幅增加核彈頭的庫存，中國火箭軍的現代化發展亦呈現在下列各個不同面向：（一）以固體燃料取代液體燃料做為火箭推進劑；（二）以多彈頭飛彈取代單一彈頭飛彈；（三）採用鐵公路機動部署以提升遭敵第一擊後的存活能力。透過前揭各項努力，中國火箭軍在核打擊與核反擊能力上獲得了相當的提升，雖然無法超越美蘇兩國核武能力，但存於其間的「核子差距」將能逐漸拉近。
肆、中國整肅火箭軍對國際安全的影響
一、戰力減損對其重大軍事行動形成制約
習近平近期大力整肅火箭軍高階將領的作法，引發了各國戰略社群的高度關切，除因火箭軍係一支擁有核武力量的打擊部隊外，火箭軍在攻台作戰與嚇阻美軍介入台海衝突時都扮演著重要角色，這種角色與能力是人民解放軍其他軍種無法取代的。多數觀察家認為，習近平近期整肅火箭軍高階將領的結果，固然可有效宣示並貫徹其「打貪」的決心，將火箭軍過去積重難返的貪污腐敗風氣予以糾正，惟由於火箭軍的貪腐問題根深蒂固，嚴格而論可說是已近乎「組織性」犯罪的集體貪瀆，嚴查下去的結果可能會有更多的中高階軍官遭到逮捕入罪。在這種情況下，隨著這群具專業經驗的將校遭到撤換，其可能對中國火箭軍的現代化計畫開展形成延宕，導致戰力組建與武器研發未能如期完成。影響所及，中國在2027年前建立一支「現代化軍隊」的目標就無法實現，其對台海安全與區域穩定形成的潛在威脅將會受到相當程度減損。另一嚴重後果則是，當火箭軍的資深將校遭到清洗後，其作戰能力與戰鬥效能亦將大幅降低。1930年代，史達林對紅軍將領進行了大規模整肅，其後蘇聯入侵芬蘭的初期戰鬥中，即因人員經驗不足導致戰事失利，這種情形經過相當時日始獲改善。因此，習近平整肅火箭軍對其本身軍事目標的實踐相當不利，同時對其發起重大軍事行動形成制約。
二、中國火箭軍仍具可信的戰略威懾性
習近平接連對火箭軍進行全面性整肅，不祇是單純軍隊貪腐問題，必然牽扯軍隊控制是否穩固這個核心議題。為達政治而非軍事目的，習近平拔擢與火箭軍毫無淵源的將領出任該軍種的司令員與政治委員，這種任命極其罕見且相當不尋常，彰顯了習近平對火箭軍的高度不信任且可能存在者上令無法下達情況。這項任命使人們再次憶起人民解放軍長期存在的「紅對專」衝突，在中國共產黨以「黨指揮槍」的政治指導下，出現「政治正確」凌駕「軍事專業」的情事並不令人意外，由於現代戰爭的遂行需要高度的軍事專業做為支撐，聽黨指揮能打勝利終究祇是一句政治口號。在這種情況下，火箭軍高階將領的任命不問專業祇問背景的情況可能持續存在，這種發展絕非部分學者認為的，可讓火箭軍走向更專業軍事化，相反地此次大規模整肅行動將使火箭軍的專業發展受到相當程度傷害。[12]即令如此，中國火箭軍的組織並未完全瓦解，具有的核打擊能力亦未消失，其仍保有具可信度的傳統與核子嚇阻能力。換言之，無論在與美國進行戰略競爭，或在傳統戰爭運用核武嚇阻取得有利態勢以及阻止他方介入均未受到影響。因此，無論此次整肅是政治鬥爭或打擊貪腐，中國火箭軍核武威脅對國際安全的潛在性影響始終未曾改變。
伍、結語
中國此次大規模整肅火箭軍引發外界高度關切，各國學者對其安全意涵亦進行了廣泛討論，推論其可能影響包括火箭軍現代化計畫遭到推延或促使中國在進行重大軍事行動時採取較為審慎作法。即令習近平任命非火箭軍出身將領出任該軍種的司令員與指揮員，並未改變中國原有的核武態勢與核武嚇阻能力。中國對核武器採取嚴密控制，平時將彈頭與發射載具分開配置，發生未授權發射的機率不大。另一方面，中國火箭軍配備了眾多傳統彈頭彈道飛彈，其發射受到的管制相對較低，當火箭軍指管失控或內部出現不穩情況時，極可能出現未授權發射，對於此種安全隱患應特別關注並持續進行追蹤。
[1]〈共軍反腐整肅火箭軍，魏鳳和等歷任司令受矚目〉，《中央通訊社》，2023年8月1日，
https://www.cna.com.tw/news/acn/202308010248.aspx。
[2]〈習近平整肅軍隊再出重手，半年已清洗15名將領〉，《中央廣播電台》，2024年1月5日，
https://www.rti.org.tw/news/view/id/2191916。
[3]石若妤，〈美媒：中共火箭軍「飛彈中注水」，太腐敗遭習近平整肅〉，《TVBS新聞網》，2024年1月9日，https://news.tvbs.com.tw/world/2361218。
[4]火箭軍組織的細部資訊參見Ma Xiu, PLA Rocket Force Organization, U.S Air University China Aerospace Studies Institute, 24 October 2022,
https://www.airuniversity.af.edu/Portals/10/CASI/documents/Research/PLARF/2022-10-24%20PLARF%20Organization.pdf
[5]〈中共火箭軍洩密案，姚誠：美國情報勝利〉，《中央廣播電台》，2023年8月2日，
https://www.rti.org.tw/news/view/id/2175463。
[6]〈習近平向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火箭軍戰略支援部隊授予軍旗並致訓詞〉，《中國共產黨新聞》，2016年1月2日，http://cpc.people.com.cn/BIG5/n1/2016/0102/c64094-28003839.html。
[7] Ma Xiu, PLA Rocket Force Organization, Executive Summary（Montgomery, AL.: China Aerospace Studies Institute, Air University, November 2021）, p.2.
https://www.airuniversity.af.edu/Portals/10/CASI/documents/Research/PLARF/2022-01-05%20PLARF%20Organization%20ExecSum.pdf.
[8] Ibid., pp.4-5.
[9]陳振國與杜建明，〈中共火箭軍戰術彈道導彈對我軍事之威脅與因應對策〉，《海軍學術雙月刊》，第51卷第6期（2017年12月），頁72。
[10] Fiona S. Cunningham, “The Unknowns About China’s Nuclear Modernization Program,” Arms Control Association, June 2023,
https://www.armscontrol.org/act/2023-06/features/unknowns-about-chinas-nuclear-modernization-program.
[11]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20（Washington, D.C.: Department of Defense, 2020）, p.85;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21（Washington, D.C.: Department of Defense, 2021）, pp.60, and 90;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22（Washington, D.C.: Department of Defense, 2022）, p.94;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23（Washington, D.C.: Department of Defense, 2023）, pp.VII, and 104.
[12]黃子杰與陳信隆，〈習近平大動作整肅火箭軍，學者指中共內部鬥爭〉，《公視新聞網》，2023年10月14日，https://news.pts.org.tw/article/661803。
作者 翟文中 為國防安全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