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與背景

近年來，中國共產黨積極利用生成式人工智慧（Generative AI）來強化其政治宣傳系統，目的是在國內外塑造有利於中共的敘事與認知。透過將AI融入資訊傳播戰略，中共意圖主導遍及全球的資訊環境，呈現其精心編纂的「真相」與「現實」，以強化中國的文化、科技、經濟與軍事影響力，鞏固共產黨的執政地位。

本文以澳洲智庫「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ASPI）於2024 年5月所發表的《中國特色的真相與現實：中共資訊戰系統的構成要素》（Truth and realit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e building blocks of the propaganda system enabling CCP information campaigns）報告及其資料庫為基礎，本篇文章探討生成式AI 在中國不斷演進的資訊戰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

身為《中國特色的真相與現實》報告作者之一，推薦讀者使用本資料庫「識別中國資訊戰的建構要素」（Identifying the Building Blocks of China’s Information Campaigns）來深入剖析中共資訊戰的運作邏輯和影響範圍。本資料庫彙整了中共宣傳體系的關鍵組成部分，包括政策指導、組織架構、傳播管道、技術應用等多個面向，並輔以大量案例分析，展現中共如何利用這些要素，系統性地開展對內對外的輿論引導和認知操縱。

本文將回答三個重要問題：第一，中共如何運用生成式AI來提升其政治宣傳系統的影響力？第二，中國在資訊戰中使用生成式AI對國際安全有何影響？第三，國際社會可採取哪些政策措施來因應中國在政治宣傳所帶來的挑戰？

本文的研究範圍包括與中國宣傳系統相關，特別是與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宣傳部有直接聯繫的地方或中央國有企業，這些聯繫可能包含透過公司結構的影響，例如與中宣部管理的中國出版集團及其子公司的關係，或者是明確受中宣部監督和約束的政治實體。

文化安全：中共主導敘事的企圖心

要充分理解中共利用生成式AI的動機，必須先了解中共對安全的整體觀點以及宣傳機器的關鍵角色。在中共的國家安全觀中，黨的「政治安全」被視為國安的基石。任何對中共精心建構的論述構成威脅者，都會被視為「敵對勢力」，中共試圖消除或削弱這些「敵對勢力」的發言權，防止他們揭露中共敘事中的虛假論述，尤其是網路發達的現在，政治安全仍然反映在中共的執政策略中。

在政治安全涉及國家安全的許多層面中，與本研究最相關的是「文化安全」，2015年《國家安全法》第3條將其描述為國家安全的「保障」，而「文化安全」與宣傳系統試圖建構他人如何看待現實，與實現宣傳工作目標密切相關，換句話說「文化安全」就是中國在操弄資訊時的戰略框架。

中共將捍衛「文化安全」視為鞏固政權合法性和維護意識形態穩定的關鍵。對中共來說，允許其他文化敘事的存在，就是削弱其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將動搖執政根基。也因如此，中共致力於塑造「中國文化」的官方敘事，同時也將數據視為一種戰略資源，以幫助國家理解及影響目標受眾，其對「真相」與「非真相」的控制著重於重寫過去，也為未來做準備。

「媒體融合」及反饋迴圈（feedback loop）

中國透過中宣部的政治宣傳機器將其戰略規劃付諸實踐，中共對國內人民控制資訊並塑造敘事，對全球塑造利己的資訊生態系統，包含控制中國境外的媒體和通訊平台，更重要的是確保中國深度參與全世界的數據與資訊交流，透過整合內外政治宣傳戰略，旨在加強其對中國乃至全球的真相和現實的掌控。

中國的宣傳系統非常龐大。由共產黨和國家所組成的多個機構共同負責宣傳工作，中央宣傳思想文化工作領導小組是監督所有政治宣傳的最高黨內機構，中央宣傳部負責監管中國的媒體和出版業、而國家網信辦負責監管線上內容。

在數位時代，中共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慧等新技術來提升宣傳的精準度和影響力，中國藉由大數據分析，瞭解不同群體的輿情動態和接收習慣，從而有針對性地制定傳播策略。而人工智慧技術，如自然語言生成、圖像和影片合成等，則幫助中共快速生產大量擬真的政治宣傳內容，淹沒資訊空間。

與此同時，中共打造「全媒體傳播矩陣」，也就是跨平台、多管道的立體傳播。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加速融合，形成了一張覆蓋全社會的宣傳大網，以此中共的宣傳訊息可以透過報紙、廣播、電視等傳統媒體管道，以及微博、微信、短影音等新媒體平台，為中共鞏固執政話語權、塑造民意輿論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撐。

「媒體融合」是習近平領導下推行的一項全國媒體戰略。2014年習近平強調，必須在內容、管道、平台、運作和管理等各個維度實現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的融合，打造一個「有競爭力的新主流媒體」以有效傳播黨的訊息與塑造公眾認知。中國深刻了解「媒體融合」若是缺乏由國家主導的輿論導向，將會危及中國與共產黨的安全和穩定，這說明了「媒體融合」政策在實施時將會廣泛涉及企業，包括國有企業以及與國有企業共享數據的民營企業。

透過「媒體融合」，中共的宣傳系統在黨國與民眾之間建立一個反饋迴圈，黨利用數位媒體所搜集的數據，來提高其在溝通策略中有效操弄媒體的效率，並在國內外建立反饋迴路，正如2019年習近平強調「媒體融合」的重要性，呼籲探索在新聞「收集、生成、分發、接收和回饋」中使用AI，以幫助黨和國家引導輿論，與此同時，中宣部也強調「媒體融合」將有效提高黨和國家宣傳的能力。

對共產黨與中國而言，生成式AI 不僅是能強化輿論塑造的工具，也與「媒體融合」策略密切相關，中國官方媒體將生成式AI 描述為有助於打造智慧媒體，也就是能「延伸『腿力』、提升『眼力』、增強『腦力』、創新『筆力』更好完成宣傳思想工作使命任務」，正如2023年，宣部出版局副局長楊芳所說，生成式AI在中國構建數位內容上大幅提升效率和品質，也將對世界宣傳中國的社會主義價值。

案例研究

在《中國特色的真相與現實》報告中，作者分析中共如何部署生成式AI 以推進其宣傳，本文再利用其報告的數據資料庫，針對兩個案例研究來深入剖析中共如何利用生成式AI技術來強化其宣傳機器，塑造有利於其的國內外輿論環境。

第一個案例是〈中國互聯網投資基金〉對北京瑞萊智慧科技有限公司（簡稱 RealAI）等AI公司的戰略投資。RealAI 由清華大學人工智慧研究院成立，開發AI 內容生成與偵測工具，其技術在中共宣傳系統直接監管的幾個領域都派上用場，如新聞廣播、影視製作和直播等。RealAI 曾接待過中共高層官員的參訪，如現任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央宣傳思想文化工作領導小組組長、中央辦公廳主任蔡奇。〈中國互聯網投資基金〉是由國家網信辦和財政部聯合發起的國家基金，旨在對開發AI演算法的公司和研究人員提供財政支持，而此基金對RealAI的投資，也凸顯了中共利用生成式AI塑造資訊環境，同時識別與反制潛在威脅其敘事控制的投入。

第二個案例涉及隸屬於中宣部的中譯語通及其子公司中國人工智慧傳媒娛樂科技有限公司（簡稱 AIME）。中譯語通已被美國國防部列入〈在美國運作的中國軍事公司實體〉名單。AIME開發「智慧視聽內容生成系統」，將大量影片素材轉化為量身定制的視聽內容，以滿足傳播需求，其「智慧人機互動系統」可自動產生用戶互動，利用AI生成點讚、評論、分享、關注和溝通等社交媒體互動。根據AIME網站，該公司為政府「利用主流外國社交媒體平台的大量流量和傳播影響力，巧妙地傳播意識形態內容，表達理念」，這很明顯違反了大多數主要社群媒體平台的規範。

AIME還聲稱其「全球媒體矩陣」擁有2000多個海外賬號、遍及五大洲、觸及15個國家和地區、涉及12種語言、內容涵蓋中國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和生活方式等廣泛領域。AIME 也與TikTok的「TikTok商店」全球計畫合作，幫助中國企業利用TikTok拓展全球市場，提供賬號開發、內容創作、直播和跨境電商等服務。此外，AIME還與中宣部有深度互動的北京時尚迅達商貿有限公司（簡稱北京時尚）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北京時尚隸屬於中國文化傳媒集團，文化傳媒集團屬於文化和旅遊部轄下，而文化和旅遊部又受中宣部監督。

這兩個案例說明了中國宣傳機器如何利用生成式AI等技術，以前所未有的規模製作高度擬真的內容、操弄線上參與指標、塑造認知以服務中共目標。

政策建議與結論

面對中共由AI驅動的宣傳機器所帶來的威脅，民主國家必須採取積極措施予以應對。以下為政策建議，其中最為關鍵的是政府應將中國公私部門的大數據、機器學習與AI技術和產品定義為軍民兩用物品，適當管制。

首先，政府必須監管用於監控的技術包含AI 與數據，因為這些技術可被威權政權利用來操縱公眾認知、散布虛假訊息、控制資訊環境。例如，歐盟執委會公布《可信賴的AI政策及投資建議》，歐盟已經意識到AI系統可能存在軍民兩用的風險，即某些AI技術可能既有民用價值、又能被用於軍事目的，因此在評估一個AI系統是否值得信賴、安全可靠時，歐盟將AI系統的潛在軍民兩用屬性列為了一個重點關注。

我國政府應借鑒歐盟做法，強化對非傳統監控或軍民兩用(數據) 產品的監管，涵蓋電子商務和遊戲產業中的數據生成產品，透過將這些產品納入出口管制等傳統監管工具的適用範圍，政府可更有效地管控非傳統監控或軍民兩用產品，防止其被用於危害國家安全和公共利益的目的。

其次，政府應清楚地界定哪些個人行為者和實體需要根據外國代理人登記制度進行登記，例如美國的「外國代理人登記法」(FARA)，與中國宣傳系統有直接聯繫或得到國家支持以協助中共宣傳工作的科技公司，應被要求登記，其邏輯與美國先前強制新華社、中央電視台等中共國有媒體公司登記為國家代理人相同。

AI 正日益成為全球資訊戰的關鍵戰場，中共透過戰略投資、數據蒐集、建構回饋迴路等手段，積極將AI 技術融入其宣傳和影響力行動。藉助大數據分析，中國可以詳細刻畫目標受眾的輪廓、瞭解其興趣偏好、價值取向、行為模式等，從而有針對性地製作宣傳內容，而自然語言生成、DeepFake等AI技術，則可幫助中國快速生產大量擬真內容、大幅提升其資訊戰的影響力，塑造有利於中共的國內外輿情、鞏固其執政穩定。

最後，民主國家必須緊密合作、分享情報、協調政策，這包括建立情報共享機制、協調AI相關立法與監管、共同資助AI對抗措施研究，以及定期舉行多邊論壇等。只有通過跨國合作，我們才能有效抵禦AI驅動的資訊戰，維護民主制度的完整性。

作者 李旻臻  為 弗萊徹法律與外交關係學院國際安全博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