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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佈:2019-11-25
在日本石川縣加賀市某個老屋再生空間裡,台灣籍地域振興協力隊隊員與負責指導日本20個社區營造學校的導師尾野寬明,正在新一期社區營造學校課間談論日本社區營造學校的議題。
尾野寛明(おの ひろあき)1982年、生於埼玉縣,是總務省‧地域力創造顧問、島根復健學院‧特任教員、地域合作協調人有限会社エコカレッジ的代表。以加賀市的社區營造學校「光輝塾」為首,主辦與協助在全國20個地區創設的社區營造學校。 2012年被朝日新聞AERA選為「重建日本的100人」 2014年在內閣府舉辦的「地域再生大賞」中受頒最優秀賞,目前經手全日本約20個社區營造學校。 出版《「不勉強自己」的社區地域營造學校:從自己開始的社群建構(「無理しない」地域づくりの学校:「私」からはじまるコミュニティワーク)》
尾野老師19歲時在東京開了網路中古書店「エコカレッジ」,2006年把總公司整個搬到島根縣的山裡。他利用偏僻地區便宜房租、以及來客稀少的特性,創造出半永久性保管稀有貴重專門書籍的書店。以「與人口外流戰鬥的網路二手書店」作為招牌,創造出新的工作機會。同時也利用書籍「只要好好保存就不會腐壞反而會增值」的獨特性質,提供這些書籍給島根縣各個位處不利地域的餐廳或商家,將書放置於各個空間中,以利商店街再生、圖書普及活動。另外,他找出「只要有電腦,誰都可以做的工作」,提供身障人士工作機會。現在為了實現新的定居政策,在島根縣江津市成立「NPO法人てごねっと石見」,進行都市年輕創業者的招商活動。
尾野老師說,自己以前在東京創業的時候過的很辛苦,而且不太起眼,但是來到島根瞬間就得到各式各樣的援助跟人脈網路。根據自己的實踐與經驗,老師也提出了自己獨特的定居理論,並與縣、市村町攜手合作執行了巴士觀光遊程、創業競賽、地域製作人養成學校等等企劃案。以「在大都市是三軍,二線都市是二軍,但是到了鄉下明天開始就是一軍」作為關鍵字,尾野老師也持續對尋找機會的都市年輕人傳達移居跟返鄉的魅力。而老師本身也是「兩據點生活」的實踐者,每週往返於東京及島根之間,作為連結都市與農村網路的中間人,現在也不斷想著要如何對地域營造有所貢獻。
談起老師當年的豐功偉業,首先是書店專案,不免俗要從營業額開始說起,書店從2006年開始,年營業額約1300萬日幣,而到2012年成長到6000萬日幣。藏書12萬冊,網路通路佔了整體業績的9成以上。員工中一般人有9位,身障者則有6位,提供書籍給餐廳與商家的系統現在與6間店舖合作。再來是定居政策專案,他參與過海士町的巴士之旅「都市農村交流事業(AMAワゴン)」(平成18年到20年之間舉辦了15次,參加者超過500人),爾後吸引了接近20名青年移居。之後企劃的創業比賽「Go-con2010‧2011」每期都召集了接近30位參賽者。為了配合縣的政策,平成23年也舉辦了「島根縣商業競賽(島根県ビジネスコンテスト)」,在參賽的25個計畫中,也產生了四位移居者。
同年度在島根縣雲南市開辦地域製作人養成學校「幸雲南塾」,募集了雲南市以及周邊地區「想在地域跨出第一步」的13位年輕人,畢業後大家也活躍在各個領域,「幸雲南塾」後來也隨之成為想在地方行動的年輕人們聚集之處。可以說是在都市創業有成後,將模式帶到地方去,進而讓模式長成系統,再影響周邊其他的區域。
地區營造學校是希望幫助在地人自我探索與學習提案後,共同累積實踐的資本
社區營造學校(地域課題解決塾、まちづくり学校)在日本,剛開始是由政府投入經費,民間帶頭經營,至2011年開始到現在已經第八個年頭,而畢業生們創造出的案例,很多也在日本地方創生界令人津津樂道,而社區營造學校究竟是什麼?在上些什麼課呢?以下讓加賀市社區營造學校第四期畢業生跟日本社區營造學校總顧問尾野寬明的對談來回答大家吧!
第一次與尾野老師見面是在加賀社區營造學校的第一堂課,當時他分享了很多與地方前輩們做的事,還有從首堂上課,到最後社區企劃如何形成的過程,老師是個很好相處、幽默風趣的人。年初連假時,大家聚在一起舉辦新年會,用餐後,主辦人拿出墨寶跟宣紙對大家說:「我們來書初吧!」書初是日本新年的例行公事之一,從古代宮中文人開始興起,最後流傳到民間,換言之就是大家要拿毛筆寫下新年目標或是願望。當然一如往常,這種活動大家都會推來推去,誰都不想帶頭。這時候尾野老師就說:「這種東西輕鬆隨意就好了啦!大家得失心不用太重!」於是他大筆一揮畫了一坨屎,不要說內容了,甚至連字都不是,大大降低了下一個書寫者的負擔。於是大家就在一片嘻笑聲中輪流完成了初書,尾野老師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一開始參加加賀社區營造學校的時候覺得招生方向很模糊,只知道課程主軸是「自我探索」後寫出自己的企劃書,最後在眾人面前公開發表。在發表後可以產生人際連結並達到資源共享的效果,然而這樣的活動內容描述彷彿是在做直銷,推廣理念的過程不容易,老師開始成立這樣的學校目的是什麼?
「其實當年第一間社區營造學校是由島根縣的政府提出,他們想辦一個課程來凝聚地方人士,然後需要有個主題。而那個時候當地有人想創業、也有些人想解決社會問題,然而能跟大家討論這些地方事務的人好像只有我,所以『設計課程』的任務自然就落在我身上囉!」尾野老師如此回答,頓了一下他又繼續說道「一開始在設計課程的時候原本想弄得像大學設的研究室一樣,大家可以像研究生一樣輪流發表自己的企劃,互相討論。至於為什麼要選擇『寫企劃』來當主題,是因為在日本要做什麼事,不管要跟公家或企業合作還是跟銀行借錢都需要企劃書。在這一關很多沒寫過企劃的人就會放棄了,所以我想辦一個學校教大家寫企劃,一開始透過固定格式,之後再訓練大家自己組織的能力,最後還可以上台發表。因此課程最後兩堂內容的安排,從尋找自己想做的事,到針對簡報還有發表技巧,其實都是為了符合最初課程設計的初衷。」
這樣的課程是用什麼樣的名義與方法招生,我本身在台灣就遇到課程招生不易的問題。加賀光輝塾(まちづくり学校)辦到現在已經邁入第五屆了,在日本國內招生如何? 學生組成是什麼?
「依地區,大家募集的方式都不一樣,比如『創業學校』就很淺顯易懂,還有想一句打動人心的招募廣告詞也很重要。『你的煩惱是什麼!?』、『開始一個解決地方問題的計畫吧!』、『來開個社會新創公司吧!』而學生組成也大不相同,但是全國整體而言以女性居多。大概可以分成幾個主要族群,比如說育兒中的媽媽、小孩長大公司也退休約60歲女性、三年後想要辭職創業的創業預備軍,另外地域振興協力隊員也非常多。」
協力隊的隊員們有沒有比較有趣的計畫?社區營造學校大家都提什麼樣的計劃案?
「計畫大概可以分成觀光類、醫療社會福利類、不動產、古民家再生(案編:老屋改造)、農業類、林業類與教育類,協力隊隊員們在公所結業後也不少人在當地就業,工作類型也是多采多姿,有人開補習班、有人開咖啡廳,也很多人做一些自己發明的工作。比較讓人印象深刻的計畫很多都是A類+B類=出現C類。」
「比如說很久以前在島根縣幸雲南塾(地域の未来に必要な人と仕事をつくりだす)有幾個畢業生,創立了一個叫Community Care(株式会社 コミュニティ ケア)的計畫,在畢業發表的同時就已經成立公司開始行動了。而他們的計劃是結合護士+地區醫療,現在政府的醫療預算緊縮,所以地方的醫療資源不足,到府醫療這件事認知度也不足,因此很多住院的老年人最後在鬱悶中離開人世。由於協力隊隊員在自己工作上遇到這樣的患者,幸雲塾的幾個學員就開始討論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最終設立了診所、到府照護、復健設施還有老人院,並連結體制,甚至還開設了培育新人的設施,現在提供顧問諮詢跟輔導,整個改變了日本的地方醫療現狀。」
除了大計畫之外,也有參與者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但覺得上課很開心,想跟大家一起學習,比如某位學員想不出要報告什麼,在最後乾脆在發表會煮咖哩飯給大家吃,來聽最終發表會的某位聽眾反而看上他的咖喱飯,最後每個禮拜叫他去教小朋友煮咖哩飯。
另外,有一個岡山縣的學員,她是一位看護師,原本想做一個看護社群,因為看護這份工作很辛苦,年輕人都很快就辭職,來應徵的也少。所以計畫一開始是想讓大家來一起做看護這份工作,宣傳照護有多好可以幫助多少人。但是計畫寫到一半,有一次發表時狀況不佳,報告後詢問她「這些事真的是妳想要做的嗎?妳問問自己的內心,做這件事快樂嗎?」沒想到當下學員居然邊哭邊說「對啊......我想做的不是這件事......」
在那之後花了一段時討論那個女生自己想做什麼、喜歡什麼,結果發現她是傑尼斯狂粉,幾乎演唱會開到哪就跟到哪。我就想說看護這份工作工時不是很長嗎?怎麼可以跟那麼多演唱會?結果她回答,雖然很難正常放假,但是可以在自己喜歡的時間排一段長假,她就利用那段時間去看演唱會。討論了半天,最終發表她也沒說要幹嘛,就是上台講了一堆傑尼斯的事。
爾後,很意外的是她「喜歡傑尼斯,然後利用排休去看演唱會」的事傳開了,因此之後看護的徵人活動、還有高中都會請她去演講,她也很高興地跟大家說「喜歡傑尼斯就來當看護吧!』最後還辦了看護們的傑尼斯後援會。
老師在之前有提到各項課程結束後,有80%的人都會慢慢開始實踐自己的企劃,但是真正創業的人只有20%。在辦學的預算面是如何分配?政府公家資源與民間各出多少?課程庶務經營是誰在負責?社區營造學校這樣的計畫似乎不容易一下子看到成果,政府如何訂定關鍵績效指標(KPI)?
一整套的課程是由政府出資90%,參加者自費10%。承辦執行的單位有NPO也有社區營造公司,主要是由關心社會問題,或是想從事社會企業相關工作的年輕人組成,基本上大家都是當作副業跟興趣在做。一開始政府都會編三年期的預算,然後再看成果,也就是看KPI後再決定要不要續辦。基本上第一個就看每年招生的情形,若是招生不順利就不會續辦。
在指導學員的過程中有感覺到日本各地區的人個性上有什麼不同嗎?不同的學校會有跨地區的合作嗎?
就發言討論的狀況而言,有些地區的學員們話很多,當然也有話很少的地區。個性上也大有不同,比如加賀市的人反應很快,懂或不懂都很快反映在臉上,但是一樣是石川縣,珠洲市的人就不太講話,不管聽的聽不懂,大家都沒什麼反應。兵庫縣明石市的女性長輩很多,大家話很多所以很好帶,但是大家太踴躍有時候對講師來說也不輕鬆,要請大家注意聽、有時候還要用喊的,不然大家會一直講講講講不停。不同學校之間會彼此交流、訪問,而經營團隊間也會相互交流、共享人才還有情報。
這個社區營造學校的計畫是怎麼來到加賀市?社區營造學校老師的下一步是什麼?對接下來想要執行地方創生政策的台灣有什麼話要說?
加賀的計畫是中央政府農林水產省發起。那時候加賀市東谷地區的集落再生計畫想要投入建立社區營造學校的系統,因此就找上我,成立當時最早的光輝塾。現在在日本全國有20個地方已經投入社區營造學校的系統,當然希望之後能更廣為人知。
雖然擬定政策很重要,但是培育人才這件事也很重要。光有政策,很多事一定沒辦法實踐,有政策還要有實踐的人,這些事才有辦法推進。一直以來大家都在講培育人才這件事,但最近我們除了培育以外更注重「發掘人才」,其實那些有潛力推動地方的人一直都在,只要透過這些學校點他們一下,之後這些人就會成為地方發展的推手。
採訪後記:
社區營造學校光輝塾的力量,讓身為台灣人(外國人)的筆者,能在以排外出名的日本鄉下順利發展自己的計劃,除了在畢業發表時,讓包括公所還有民間企業跟民間人士了解我的計畫外,也有很多學長姐親切的幫忙跟建議,給了我資源還有實踐計畫時的提點,可以說惠我良多。
日前在台南官田鄉與成大的老師們,以及經營加賀社區營造工作坊的慶應老師辦過交流會,當時成大老師一段話令筆者印象深刻:「我們台灣人需要的就是『找回信任』。」當時日本老師的反應是「你們台灣人沒有信任嗎?」筆者認為台灣人之間的信任很薄弱,不只在社區中大老還有新人間的關係、還有官方跟民間的關係、學校跟社區的關係。大家都在揣測對方是因為什麼目的而行動,而在互相試探的過程中,其實耗費了很多時間跟精力。
最近筆者剛辦完一次台灣行政機關到加賀市參訪的行程,台灣公務員在公所就問:「請問你們這些針對老屋的輔助案事後有沒有逐年去驗收成果?」加賀市承辦人表示否認,台灣公務員就說:「這要是在我們那裡的話,可能會有人申請輔助修了老房子就拿去轉賣,所以不行。」聽完第一個反應不是覺得日本人有多高尚,而是不動產的價值、官民之間認知的差異這些事在台日之間都差異甚巨。
現在台灣很熱衷討論日本地方創生案例,其實在了解日本以前,我們更需要了解的是身邊的人還有自己的夥伴;經由理解日本的經驗與體系,我們是否能透過日本經驗來達到台日合作並走出自己的路?
作者為 東京裏物語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