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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佈:2014-06-30
高風險高報酬的新藥研發
大家都知道宇昌公司是為了研發新藥的目的成立。新藥研發的風險很高,開發新藥會經過層層的淘汰,通常經歷10到15年,並且耗資驚人。大部份的新藥都無法通過嚴酷的考驗,是不折不扣的賠錢貨,然而,只要一個新藥能脫穎而出,它能帶來的利,足以一次把其他實驗失敗的弊,通通彌補回來,絕對是利大於弊,簡單來說,新藥研發是個高風險高報酬的行業。
由於從頭到尾研發一款新藥的成本太高昂,當今流行的模式,是把每段過程拆開,例如某小本公司測試第一期,通過後賣給資本較大的公司測試第二期,通過後再賣給大廠,進行之後的試驗,而小公司的賺頭,就來自這些轉手的收入,也就是說,這個藥也許還要10年才能上市,更可能永遠都不見天日,但小本公司已經先賺到收入。缺錢和耗時,是小資本公司最大的噩夢。
生物科技是當今世界的潮流,台灣多年下來,也累積相當多生物領域的優秀人材,卻缺乏相應的產業規模。因此台灣投入新藥開發的領域,不但能賺錢,更能促進就業,一舉兩得。然而,製藥畢竟是高科技高門檻的領域,不是那麼好入門,即使入門,也很難玩的過基礎雄厚的美國生技公司。幸運的是,美國的生醫領域中,剛好有位與台灣牽得上關係的大牌,也就是何大一博士。
台灣生技轉型的戰略規劃
何大一是世界級的愛滋病專家,他的技術與口碑,被公認是這行的佼佼者,並受到FDA的信賴,因此他手上隨時有許多疫苗與新藥等待研發(就像台灣在好萊塢成功的大牌導演李安,口碑好,紀錄佳,所以手上隨時有一堆劇本請他開拍一樣),台灣政府透過關係,請到何大一的幫忙,打造一個讓生技產業轉型的偉大計畫,希望能在以台積電為代表的電子產業之後,再創台灣下一代的主力產業。
靠著這條何大一的人脈關係,台灣獲得了一個不太尋常的潛力新藥「TMB- 355」。台灣的算盤是,透過宇昌研發「TMB-355」的過程,累積經驗,升級設備,帶動台灣生技的轉型,假如這次就研發成功,能獲得新藥上市龐大的利潤,當然非常好,即使沒能成功,過程中取得的經驗與技術,也不會浪費,可以繼續下一個新藥的研發,慢慢的,這套新的觀念與技術,將可以在台灣生技界擴展開來,帶動整個生技產業的升級。這才是宇昌計畫的戰略高度,它顧到短中長期的發展,規劃的目標時間長達一代人以上,就像當年的電子業一般,有機會成為台灣下一代的主力產業。
國際與台灣不同的生技定義
看到這裡,可能讀者會好奇,台灣目前並不是沒有本土的製藥廠,與所謂的「生技產業」,那麼宇昌究竟有何特殊?這可能要話說從頭才能解釋清楚。外國產業界的「生物科技(biotechnology)」並非如同字面所示,只是單純的「生物」加上「科技」,光是沾上邊就算數,而是有嚴謹的定義,一般國際上普遍被認同的分類法,例如美國政府,就將生技產業分為工業(industrial)、農業(agricultural)與醫藥(medical)三大類。共通點是,它們都是透過生物製程來生產商品。
不過台灣並非如此分類。大約10多年前,台灣吹起生技的旋風,突然間市面上多出許多掛著「生技」招牌,生產「生技」產品的公司,然而,大部分這類生技公司,骨子裡還是傳統的食品業、或是化妝品業(掛羊頭賣狗肉),或根本仍是傳統的傳統小分子製藥業(新瓶裝舊酒)。台灣政府在2013年的生技產業白皮書中,也將食品、環境、農業、中草藥、小分子藥物製劑和醫療器材等產業,全都寬廣地包裹入生技醫療產業當中。
以美國的定義,「工業生技」指的是以生物技術來生產,在工業領域中需要用到的產品,例如近來相當熱門的生質能源(biofuel),或是可用於其他生產過程中的酵素等等;「農業生技」則是指以生物過程,改良或製造農產品的產業,像是市面上常見的基因改造作物(GMO),如基改玉米、基改黃豆等等;最後的「醫藥生技」是三者中產值最高的,往往也是各國制定生技產業管理,或促產條例時,著重的重點產業。生技製藥這部份,也是本文將特別討論的重點,為了使目標更加明確,本文會把這種產業,與傳統上以小分子藥物為主的製藥產業區隔開來,以便讀者理解生技製藥業,與傳統不同的特殊之處。
台灣傳統製藥業的成功
台灣許多人並不清楚,新世代的「生技製藥」和傳統製藥業有何不同。台灣的傳統製藥業,也就是「原料藥」與「學名藥」的製造與銷售,在以前經濟起飛的年代時,曾取得不小的成功。「原料藥」意思是,藥物中具備生物活性的有效成分(active pharmaceutical ingredient, API)。以傳統的小分子藥物來說,這些有效成分通常是經由有機合成的方式,生產出的特殊化學物質,它們也是藥物中真正具有療效的部分。一般市面上消費者能獲得的藥物,除了有效成分,還包含可以保持有效成分安定、控制有效成分釋放速度等作用,但不具生物活性的賦形劑(excipients)這類東西。
原料藥廠,指的是專門合成有效成分的藥廠,它們生產出原料藥之後,賣給原廠藥廠或學名藥廠,讓後兩者將原料藥加入不同的賦形劑,做成不同的配方(formulations),再經醫療通路販售,成為消費者最後吃到的藥。相對於原廠藥廠自行研發並販售的原廠藥,「學名藥」一般指的是國外大藥廠,開放專利保護已經失效的小分子藥物,讓任何有興趣的廠商製作並銷售。台灣曾經以不錯水準的化學工業實力,投入原料藥與學名藥的製造,讓國產藥廠繁盛一時。以學名藥為主的傳統製藥廠,專注的是「製劑研發、生產與銷售」,所以可以將研發的成本與風險降至極低,不過收益也因此有限。
台灣未來的蛋白質製藥業
學名藥的這套模式,和宇昌公司截然不同,宇昌的規劃,走的是原廠藥研發那套,高風險、高報酬的創始新藥研發計畫;它的發展目標不是傳統化工製藥的小分子藥物,而是台灣至今仍屬少見的蛋白質(抗體)藥物,也是符合前述,能夠歸於美國嚴謹定義下生技製藥業的案例;而宇昌計畫進行的手段,則是透過最尖端的生物醫學技術。
這類的原創新藥一旦成功研發,由於受到專利保護,在專利期內可以獨家販售,因此能帶來驚人的暴利。另外,這類生技製藥的藥物,例如治療貧血的紅血球生成素,與前述的單株抗體藥物,近年來已經成為製藥的主流,不僅在FDA審核時的通過率遠高於小分子藥,上市後的獲利也極為可觀,近年來屢屢在藥物銷售額的排名中名列前茅。
在創新研發的蛋白質藥物之外,近期各國政府,也普遍積極推動「生物類似藥」的相關法規。生物類似藥的角色,接近生技製藥的學名藥,能在原廠藥物的專利過期之後,為其他廠商帶來商機,並透過市場競爭,降低醫療成本,使患者受益。由於生物類似藥的投資成本較低,因此這個新生市場,也成為各家廠商極為看重的新興領域。
接軌國際的宇昌計畫
蛋白質藥物已經引領新一代藥物的風潮,然而其光是在生產上,就與傳統的化工製藥有非常大的不同。因此,要在這個新興市場中占有一席之地,需要的是前所未有的法規支援、新的廠房設備、截然不同的研發概念與技術,以及具備相關專長的人才。當年台灣政府的「兩兆雙星」計畫,其中一星就是生技產業。要達到目標,除了立定與國際接軌的法規,在促進產業發展上,也必須採取全新的思維,而宇昌公司的設立,標識著當時的台灣政府,一次全新的努力嘗試。
何大一交給宇昌的研發主力「TMB-355」,是以全新方式治療愛滋病的單株抗體(蛋白質)藥物,而非傳統治療時慣用的小分子藥,它的缺點是使用限制較多,所以研發進度緩慢,但也多虧了這個缺點,台灣才有機會取得這個潛力新藥。它的作用機轉(mechanism of action, MOA)前所未有,導致「TMB-355」未來有很好的機會,能在法規審核中取得特別優勢,增加上市的機率。另外如前所述,宇昌公司在研發這個藥物的過程中,能累積研發這類單株抗體的經驗與技術,並建立在愛滋病領域、甚至其他種病毒治療領域中,繼續進行研發的專業。
不過「TMB-355」的最大好處,在於它已經通過初階的臨床測試,因此降低不少研發上的風險。一般來說,大部分處於進入臨床測試之前的藥物,要一路做到最後成功上市的機率極低,即使已經進入臨床一期的藥物,都還有超過70%的機會,最終無法上市。因此,處在研發初期的藥物,由於失敗風險極高,價值也因此很有限,而隨著藥物不斷往上市的階段前進,每通過一期臨床測試,上市的成功率也隨之提升,當然藥物的價值,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宇昌當初購入「TMB-355」後,接下來的目標是通過臨床二期的測試。新藥研發中,臨床二期非常特殊,因為這是上市前的臨床測試中,藥物折損率(attrition rate)最高的一期,統計指出,不到40%的藥物能夠通過二期;然而一旦藥物通過這關,進入臨床三期後,最後獲得核准上市的機會,將大幅提升至60%以上。正因如此,藥物假如能順利通過臨床二期,價值將獲得驚人的提升。
生技製藥的台灣隊長
這就是宇昌購入「TMB-355」的微妙之處,買入時尚未通過臨床二期,付出的代價不會太高,使新成立的宇昌公司足以負擔,而買入並通過二期的考驗之後,不論是再將臨床三期的研發權利,轉賣給其他藥廠賺取權利金,或是自行繼續三期的測試,使其股票價值增長,都能夠為公司帶來可觀的資金。別忘記前文提到過,缺錢和耗時,是小資本新公司的致命傷,有新的資金持續投入,才能確保公司繼續前進。
假如最後「TMB-355」真的通過重重考驗上市成功,那麼所帶來的豐厚利潤,將使宇昌真正成為一家自給自足的生技藥廠,利用獲取的利潤與建立的技術,繼續發展下一個藥物。國際上幾間知名的生技藥廠,例如Amgen和Genentech,都是在單一藥物上市之後,獲得足夠的資金才站穩腳步,之後逐步擴張生產線與研發領域,成為雄霸一方的大型生技公司。
以台灣整體生技產業的角度來看,宇昌的成敗意義重大,假如宇昌這套模式能夠成功,可望有效地帶動上下游相關生技產業的發展。例如台灣其他已建立符合GMP要求的蛋白質工廠,致力生產單株抗體,目標是搶攻生物相似藥的廠商,就可以和宇昌策略合作,在藥物上市之後替宇昌代工生產。值得注意的是,等到這個時期,蛋白質工廠供應的就不只是小規模的臨床測試用量,而是大規模的愛滋病患市場。透過這套合作模式,宇昌和其帶動的產業鏈,能創造的價值將遠遠超過,那種只供應單一臨床測試藥物的代工廠,對於台灣相關產業的轉型,有非常巨大又實在的助益。
失去轉型的大好良機
所謂「經驗」與「技術」,舉個例子,同樣是培養槽,實驗室中做研究的,了不起是幾公升,但一般工廠因為目的是大量生產,可能大到幾百公升,而這次中裕新藥的量產,培養槽更是大到2000公升。2000公升與2公升的差別,並不是1000個2公升集合在一起那麼簡單,管理與維護2000公升的培養槽,難度當然也不是2公升的1000倍而已,就像帶2個學生,跟管理2000個學生,是完全不同等級的難度。根據宇昌開始的規劃,2000公升的培養槽,本來要在台灣進行,可惜在宇昌案胎死腹中之後,台灣至今都沒能建成2000公升的培養槽,因此中裕新藥才會尋求中國「藥明康德」公司的合作,讓中國得到本來應該屬於台灣人的經驗與工作機會。
「TMB-355」至今的成功,使台灣對它的投資,總算沒有血本無歸,國發基金還能得到一筆收益,然而這點小錢的利,和台灣生技產業的嚴重損失相比,絕對是弊遠大於利。台灣在10多年前吹起的「生技」旋風同時,高等教育界也興起一股生技熱潮,許多大學成立「生命科學系」和「生物科技系」等相關科系,至今也產出了大批畢業生。照理說,最需要這些生醫相關領域畢業生的工作,應該是生技藥廠,然而在產業尚未成熟之際,學校生產的大部分畢業生,都無法投入適當的工作崗位發揮所長。
有些人進入的是傳統藥廠,但在傳統藥廠中,生技人才能參與的,只有最早期的病理研究,與部份前臨床期的藥物研發,然而台灣固有的傳統藥廠卻普遍缺乏研發單位,這導致許多求職不順、學非所用的問題,也因此,許多民眾,甚至相關科系的畢業生,認定台灣的生技產業是一場騙局,但中肯的說,主要問題是出在台灣對於生技製藥,這種高科技新興產業的認知不足,以及台灣至今仍尚未把基礎打穩。宇昌計畫本來有機會扭轉這個劣勢,但本來經驗與技術的升級機會,都隨著宇昌案一去不返,台灣每年相關科系繼續產出大批的碩士博士,他們只能擠在名額不多、發展有限的學術單位裡,或是成為低薪的業務,更多是認清現實,放棄所學而轉行,而這些社會的巨大損失,換來的是一位民調9%的馬英九總統。
台灣前所未見的新領域
生技產業對台灣民眾來說,是前所未見的新模式,甚至可能連大部分本科系學生都一知半解,因此必然有許多疑問,這些都無關藍綠,即使蔡英文落選,與馬英九民調9%皆已成事實,澄清相關的問題依然必要。一個疑問是,「TMB-355」雖然得到FDA認證,但量產只是廣告性質,仍然卡在二期,離完成三期上市遙遙無期,似乎沒什麼了不起?
耐心看完前文的讀者,想必能夠自行回答這一題:新藥的研發曠日費時,研發新藥不是研發新菜單,在產業成熟的美國,超過10年也是常態,何況是在剛起步的台灣與中國?「TMB-355」的重點在於練功,穩紮穩打的累積經驗,而非貪快炒短線;另外量產本身,就是一大關鍵的技術突破,意義絕對不只是廣告,當然,它現在也成了中國廠商很好的活廣告。
另外有些問題,外行人看似專業,內行人一探即知膚淺,有個說法是:「何大一只是藥物動力學專家,只會測試藥物,卻不懂藥物結構和藥物開發」,一堆專有名詞,唬的路人一愣一愣,像個專家一樣;但同樣的邏輯來講李安,大概會變成:「李安只是改編劇本專家,他不懂特效製作和攝影運鏡,只會把劇本拍成電影」,如何?這個問題夠專業吧,畢竟何大一在某些台灣「專家」眼裡,只是個唯利是圖,自私自利,學養有限,掏空台灣的三七仔。
得罪方丈的不良影響
宇昌案,台灣人最大的損失到底是什麼?多數台灣人都知道,「關係」很重要,甚至有句話叫:「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台灣本土的生技製藥業,想靠自己從頭開發一個藥進入臨床二期,還能撐著公司營運,比登天還難,而之所以能拿到「TMB-355」,靠的正是何大一與台灣人的「關係」,宇昌最成功的,就是聚集了台灣在海外相關領域的精英,包括何大一、楊育民、陳良博等學界業界都有頭有臉的大牌們,透過與他們的人際關係,才取得一張產業升級的門票。
比起「TMB-355」這顆藥的成敗,宇昌計畫更重要的是,成為台灣生技界後進的指標,並建立與何大一等世界級精英,長期的合作關係,也許一次不能成功,但只要跟他們合作愉快,遲早能獲得豐厚的回報。可惜國民黨的政客們,自己關說搞關係很在行,破壞別人的關係卻也毫不手軟,何大一這位技術專家,又是正牌的「天龍人」,竟然因為蔡英文投資宇昌,慘遭清算批鬥,讓骯髒的政治鬥爭,醜陋地介入產學專業。
宇昌案之後,何大一等人與台灣的「關係」, 大概緣份已盡,而台灣生技界短期內,也難以再度得到同樣強度的支援,大好產業轉型的契機,就這樣葬送在政治惡鬥裡。國民黨鬥臭蔡英文,趕跑何大一,毀滅生技業,換來的是馬英九當選總統,全國動盪不安;大批生物醫學領域的畢業生,前途茫然,因為生技依舊沒有產業給人就業,未來仍舊朦朧不明。
台灣生技的昔日與未來
當年宇昌計畫雖然遭到重擊,不過至今看來,只要政府不再扯後腿,未來仍有希望達到當年規劃下部份的目標。然而,國民黨政府執政六年下來,台灣的生技製藥並非重點培值的項目,相關產業雖有進展,卻多是民間自行單打獨鬥的結果,政府的支援相當有限,有時甚至還幫倒忙(例如法規方面),這個趨勢在未來兩年,大概也不會改變。
遺憾的是,某些切身利益相關的生醫領域人士,也許受限於對製藥產業缺乏理解(「製藥產業」不只是實驗室裡的技術,這點認知很重要!),與僵化的意識型態,因此在他們看來,何大一不過是個「三七仔」,沒什麼了不起,蔡英文則被輕蔑地稱為「生技媽祖」,而無法認清國民黨為了短期選舉,不惜黨同伐異、重創生技,與隨後數年根本不重視生技產業的事實。人都有政治立場,但事實只有一個。
假如我們認同中華民國(或台灣)是我們的國家,大部分國人的未來,是和這個小島綁在一起,那麼我們的政府,就必需對國家發展有長遠的規劃,而國民也有權力這樣督促政府。只要這個國家還是民主政體的一天,人民理論上,就有選擇政府的自由,該選擇怎樣的領導人與執政黨,過去的紀錄可以提供我們參考:誰有長遠規劃,有心經營台灣的未來;誰又是只顧自己,狂炒短線,這些在過去幾年,都是很明顯的事實。昔日已經無法挽回,但我們仍可拯救未來,只要做出正確的選擇。
作者寒波(國立臺灣大學研究生)、十七(旅外博士生)、阿伊(旅外博士後研究)、千羽(臺灣醫師)